我在十八线女团的那些年

01

我大学毕业后,没有好好去找工作,去当了偶像。

职业一点是叫小型女子偶像团体组合成员。我们团一个三个人,所以叫小型团体,小有小的好处,大家关系都还可以。叫“爆炸女孩”。名字是老板取的,说实话,我觉得很土鳖。

想做偶像是我从小的愿望。小城市里没机会,到了大城市读大学,书没读好,这个念头反倒越发强烈了。

后来一次,一朋友对我说,有个地方在选拔女团成员,你要不要去试试。

当时我21岁,认为万事万物,一旦错过了21,可能都没有机会再获得了。我准备了一晚上,歌和舞都选好了,准备用霹雳舞配合张信哲的《过火》。

当晚一夜无眠,一直在担心如果制作人要潜规则我,要不要让他潜。当时,我的观念比较激进,如果他长得比较帅的话,可以考虑考虑。毕竟人生在世,还是梦想更重要一点,是吧。

考虑了一晚上,化着妆去到了选拔会现场,却看到摄像师正在收器材,临时工在拆卸舞台。

“不是说选拔会进行到下午五点么!现在才九点半怎么现就结束了?”

“四十分钟就上来了两个人,一个唱歌唱一半接电话去了。一个表演武术......”

“那总导演呢?评委呢?主办单位呢。”

“都走啦,你别找我啊,要找去找那边的人吧。”

于是我又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女生,她说自己是实习助理。我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实习助理问了我一下身高体重,然后说,那你留个电话吧。

一周后,实习助理打来电话,说经过严格的筛选和审查,我被录取了。正式成为“爆炸女孩”第一期练习生,训练半年后,正式出道。

听到这个结果,我的手都在颤抖。

实习助理让我在一周内赶到北京集训。一直到挂了电话,我都没问公司的具体地址,又觉得再在打电话问不好意思,就上百度自己查。一直在第三十页的地方查到了公司的信息。

到了北京,连天安门都没看,就直奔公司。据说老板财大气粗,一栋楼都是他家开的,二层是一家纺织厂,三楼是书籍印刷公司,我们爆炸女孩所在的互动娱乐部门就在四楼。

说实话,我不是一个挑剔的人,但是刚进公司,看着旁边那些扛着蛇皮袋进进出出的女工,我还以为自己是纺织女工。

到了大厅,助理说制作人和经纪人都还没到,让我先去宿舍和团友见个面。基本从那天起,我梦寐以求的偶像生活正式开始了。

 

 

02

梦寐以求的偶像生活和我最初想象的有点差距。

进团三个月,还没有开任何的媒体发布会对外宣布。当然,也没有经费在地铁站和车站贴上海报,只有新开了一条微博,说了我们这个新女团的事情,让某些大号转了一下,我看了底下的留言。除去一些卖减肥茶的,也就两三个人表示支持。

因为是小的团体,没有太多的经费也可以理解。但台湾来的制作人给我们写了两三首歌后,便飞回台湾。前后一共一周的时间,说好的全年全面培养呢?

经纪人代表公司和他吵了一架,最后钱也没拿回来。之后的歌曲都要靠团队自己来写。

“台湾人真他妈不可靠。”这句话,他一直挂在嘴边。

但并不是台湾人都不可靠,边边就超级可靠。边边是新竹来的美女,我们团三个人,边边就是负责创作的。在成为偶像之前,是台湾某个大牌的助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来到大陆当偶像。

“大陆的市场更大一点嘛。”

边边人很nice,但是表情太少了, 她以前有过面瘫,后来通过物理治疗治好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后遗症,很多复杂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比如贫穷而尴尬地微笑,她只能上扬嘴角。

骄傲而内心愁苦的状态,她只能上扬嘴角。

极喜的后一秒因为看到前男友出轨而懵逼的表情,她只能上扬嘴角。

边边其实挺有才的,她会十几种乐器,用的最好的是三角铁。她能用筷子,碗,手机,硬币以及三角铁来演奏一整首歌曲。

边边写完第一首歌后,我们立马投入了练习,完成后,我们进行了内部测试会,其实就是老板,经纪人和新制作人几个大家聚在一起讨论。

歌还是属于恋爱的歌曲,叫做《你的袖口》,歌词里面有句话我蛮喜欢——你袖口的肮脏,是被我的爱给灼伤。大概讲的是恋爱初期,情侣们之间由相爱转为憎恶。

我们把demo和录的舞曲给新制作人看,却被说歌曲太负面,感觉上不适合刚出道,出新歌的女团。

他建议我们去写初恋的感觉,或者恋爱的炙热。

写了足足有一个月,边边每天看韩剧;看日剧;看东京爱情故事前五集;看一百零一次求婚;我和铁女还贡献了自己的恋爱经验,最后我们女团自产的第一首单曲《恋爱元年代》终于完成了。

“一些转音的处理还是有点粗燥,但是旋律还算朗朗上口,应该很合宅男胃口。”

内部评审也算是合格了。

用这首歌再加上之前台湾制作人做的三首歌,然后老板又花了所谓的“重金”买下来一首几十年前的老歌,组成一张专辑。

虽然合同上说的是集训半年,看条件甚至去韩国训练,但是实际上,两个月老板就打算推我们出道了。

“看到你们这段时间这么努力,我特别高兴,所以打算提前给你们包装,让你们去经受市场的考验。”

我心想,这就有点棒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待太久了。

老板说要我们模仿日本的大型女子偶像团体AKB48,先去小剧场,然后办握手会,让粉丝觉得我们是可以触摸得到的。这个理念我没什么意见,当然我也没权利有什么意见。

去剧场之前,老板让我们现在公司附近举行一场小型演唱会。

那是我第一次站上舞台,当晚,我所看到的所有可以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人。那一刻,我觉得二十多年来自己偷偷跳的舞,房间里唱的歌都没有白费。

那晚我,边边,铁女都唱的都非常爽,我们都以为爆炸女孩一定能在北京城创出一片天,结果得知,那晚来的人都是老板的‘自己人’。

老板有黑社会背景,来的都是他的小弟,前面三排清一色平头。坐在VIP椅子上的是七八位堂主。后排那都是纺织厂的女工,还有出版社的编辑。

“算啦大超边边。第一次,也不错了。”

铁女安慰我们,铁女是团里年纪最大的,说自己已经24岁了,其实她已经28了,我偷偷看过她的身份证。

“难怪了。”

“怎么了阿边仔。”

“刚才我和一个男的握手,他胸前还有血在滋出来,好像刚被其他社团的人砍过。”

那晚,整个宿舍的房间,我们都没说话。

 

 

03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出道了。

首张同名专辑《恋爱元年代》,录制了两千五份。就微博发了一条销售渠道,也没怎么宣传,却在一周内卖得差不多了。

这是我们的经纪人说的,他好像很高兴。

“别看这个两千五百份少,现在唱片行业不景气,也没怎么宣传,第一次能出货了七七八八那真的不错了。继续努力。”

我也知道唱片业不景气,但是新人出道卖两千多份就值得高兴,这件事叫我高兴不起来。我甚至怀疑这两千多人里面,有一千份是公司两楼和三楼的人买的。

不过因为这个“不错”的成绩。我们在西单举办了第一次签售会。

“你说会不会有人来啊?”

“应该会吧,我前天直播,一万多人观看,算他十分之一,来个一百个也好啊。”

“对啊,不是卖了两千多张专辑吗,总会有人来的。”

我挺慌张的,如果真的只来了几十个人,那太尴尬了。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被我爸嘲讽。

“你还想当偶像,就算你鼻子再挺一点,皮肤再白一点也没办法的。好好考一所大学,别给我整这些幺蛾子。”

我其实挺想拍一张万人空巷,正在排队的照片发给他。气他。

结果那天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差,没有几十个人,只有九个人走过来和我们搭话,其中一个是问路的。

我们签出去了六张专辑。

我买的电动按摩器,本来打算签名太酸的时候按摩一下。没用上。

“你们别泄气,才刚刚开始嘛。公司这不是还没好好地宣传吗。”

“那他妈到底什么时候宣传。”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经纪人刚好撞在了枪口上,他也不容易其实,家里还有一个六岁的女儿,但是要混在娱乐圈,还整天白西装,豹纹裤,偶尔还要装个gay。

“我给你们一人买了一份螺蛳粉,趁热吃。”

我的微博有十万粉丝,但其中的九万九千九百人都是公司买的水军,剩下的几百是我的老师,同学。这样的情况下,我都不想登陆微博了。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份私信。

“张大超小姐您好,特别喜欢您们的团队,当然,我更喜欢您一些,每次都被您阳光的笑容给打动。《恋爱元年代》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陪伴我度过,希望你们能越来越火。来自一个小粉丝的祝福。”

第一反应:我!他!妈!也!有!粉!了!

我点进去看他的主页,真他妈根本不是小粉丝好么,人家是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的,超级帅,那张五官分明的脸,透露着我身高188,毕业立马年薪十万加的精英。

“姐妹们,我有个人粉丝了。”

边边和铁女都凑过来。

“卧槽,好帅。”

“往下翻,往下翻,看下是不是单身。”

“2015年,作为交换生在新西兰,这张图片是......是在挑战极限运动吧。”

“靠,快和我说怎么操粉。”

“大超,你矜持点啊,你是偶像啊!”

 

 

04

我们翻唱的那首老歌和一些车载电台签了协议,意外的效果不错。给我们带来了第一波关注。当然,可能是北京实在太堵了,总之有点小火。

收到了一些通告,过年的时候去电台做一些采访,虽然只有二十分钟,但是为我们涨了一些中年大叔粉。

大叔们自发为出钱购买服务器,为我们建立了粉丝网站。

同时,经纪人为我们拿下了一个资源,去参加地下演唱会。

对于地下演唱会,我的印象是很差的,以前我们爆炸女孩就参加过,一天我回了趟老家,火车误点,我迟到了。

进去看到边边和铁女在台下看别人讲相声。

“怎么下来了。”

“讲相声的给的租金更高,场地方就让我们下来了。”

“那勇哥呢?”

“勇哥说去协商了。”

协商个屁,我刚才还看到他也在台下听相声。

“哈哈哈,这个段子还挺好笑。”

我看着边边和铁女在台下,看着台上两个胖子讲相声,突然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十五分钟后,我和她们两个一起笑。

 

这次还是那个地下剧院,推门进去的时候,首先闻到的是汗液的味道,有点重。但是很让人兴奋。这个地下剧场,又脏又破,地上还是斑驳的油漆,但是唯一特点是大。

人群中,我看到边边和铁女在向我挥手。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自己就流下来了。

地下剧院是接力演出的,一晚上大概有七八个女子团体在上面表演,第一次登台,我们就获得了第四名。

“很好,相当不错,你们如果体力跟得上,我们一周就来三次。然后看票根排名,如果排名上去了,我就有筹码和更大的唱片发行商谈合作了。”

那之后,我们爆炸女孩就每周三次去底下剧场,每次都实打实唱满一个小时,由于新人团体一般都排在十点以后,所以一般结束都快十一点多了。公司如果不派车送来的话,我也赶不上末班地铁。

我们几个偶像只能骑共享单车回家。

但是随着名气的扩大,我们的粉丝也渐渐多了起来。每次结束后,总会有几个人在门口,和我们三个女孩子说一声晚安再回去。为了不让粉丝担心,我们把单车停在很远的地方。一直等到看不见了,才找出来慢慢骑回家。

有时候太晚了,回家已经两点了。

然后还是六点就要起床。练舞练到下午四点。

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人生。做偶像其实和我脑海中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我还是拿工资的,每个月两千五。

北京城就算是环卫工人都快要上三千了吧。后来我才知道,我喜欢做偶像,喜欢的是自己脑海中自己为自己努力的身影。一份连医保都没有的职业,一个四十平米睡三个女孩子的房间。

当偶像一年,我突然感到累了,想要退出了。

但是排名和人气一直在上升,偶尔也会接到一些小通告。在一些网络大电影中演一棵一个妖怪。

 

恋爱的时代我们都忘了重头再来

如果雨下满了窗台你是不是会在原地等待

 

灯光下,我看到人群中,父亲一个人混在年轻人里面,看着我。我看到他用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我。有一些崇拜,但又并不仅仅是崇拜,还有因为亲密关系和固有时光而不想变得卑微的骄傲。

这些神态的综合体验如果让边边来做,她一定不可能做到,而我的父亲,一个快六十的老头,轻易地表达出了这样的情感。

用眼睛。

我本来快打算放弃了,感觉怎么样努力也没办法真正意义上的红了,结果我把从家乡带来了兔头。我让他睡我的宿舍,边边铁女也一定不会反对,结果他好面子,说自己外面睡宾馆。

那天我就知道他做了通宵巴士,连夜回去了。

车上来回大概有三十个小时的行程。

不知道为何,我觉得唱歌跳舞这件事,我还能再坚持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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