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厂子外,家属举着横幅。
几个年轻人和保安推推嚷嚷的,警察正在拉开他们。
“又是瞒着家里跑出来的咯。出了事,厂子再通知家里人,那肯定要闹啊。”
何詹豪和朱小军是老乡,又是坐同一辆车进厂,自然就搭上了。何詹豪比朱小军大3岁,说是第二次进厂了。
“你识字吧。”何詹豪问。
“识。”朱小军答。
何詹豪又问:“你也是偷着从家里出来的?”
朱小军愣了愣。
家?
从大兴安岭的伐木区出来时,他就没想过要回去。
已经没有家了。
父亲灌上最后一口黄酒就进了阿龙山,之后再没有出来过。联防队带着二十多号人骑马进了大山。零下30°,光是流出眼泪,睫毛就会被冻住。看不见路子了。
最后在冰湖里发现了尸体。
湖边躺着伐好的木头,一旁的火星堆熄灭了,铁丝架起的锅里,一些干了的汤冰成了块。大家都说老头是为了喝上一口热汤,才去拉冰湖的水。
朱小军并没有多难过。反正老头在时也一样在打他,哥哥已经受不了逃到了大城市。有一次,他也想逃,结果被发现了。接下来的半年里,脖子上被扣上一条大铁链子,只能走动十五米。
连家门都出不去。
父亲死后,朱小军把大兴安岭的房子烧了,剩下没有变成焦炭的木材,都卖给了拖拉机厂。
他不知道去哪儿,只知道要去外面。
反正伐木区外的世界都叫“外面”。
何詹豪推了他一下。
队伍进厂了。
带他们来的司机说,等下要是有人问你们是做长工?还是做短工?你们就说看待遇好不好,好的话就做长。结果进了好几道门,过了十几个安检,也没有人问。
大家坐下后,教官走了进来,发下一张《个人信息调查表》。测试中,有36个人被当场拉出来。都是除自己名字外不会写字的。
之后又发下来一张《UPI量表》,朱小军看到有一道题是这样的:
你会觉得自己有的时候不是自己吗?
A:【是】 B:【不是】
他一开始想选【不是】,但一想又觉得这题目怪怪的,选了【是】,然后再涂掉选了【不是】。
做题过程中,几个人男人走进来,朝人群点了几下。随后,保安把点到的人给带了出去。
朱小军听说隔壁教室连警察都来了。
工厂和公安的身份认证系统相连,有个逃犯在外面逃了五年,以为没事了。来找工作,结果还是被捉到了。
一个身材很壮的保安走到朱小军面前,说了一些方言。朱小军听不懂。保安二话不说,抓着他的肩膀就往外拖。
朱小军本能地挣脱。保安叫上几个兄弟,仍旧拉不动他。
这瘦弱的男孩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是觉得你头发太长了,问你剪不剪。不剪就要你滚。”旁边一个耷拉着眼的年轻人说道。
“剪。”朱小军答。
这保安啐了一口,他在这个厂七八年了,第一次看到这么犟的眼神。
不像是人的,倒像是头野兽。
02
“忙一天,什么吊毛事也没做。”
“嗯。”
朱小军和何詹豪拎着被褥,来到了17楼的宿舍。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总耷拉着眼睛,也是白天帮朱小军‘翻译’的人,叫张伟。
还有一个叫李国安,安徽人,长得有点老气。
朱小军觉得工厂不错,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错。反正‘外面’总要比伐木区强。
普工一个月两千,快赶上他父亲三个月的收成了。
宿舍都挺不错的,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门牌号,朱小军总是走错。为此,张伟捡了一张叫妓的小广告,贴在门上,
朱小军的工作是焊接,一个个机械整齐的芯片从流水线上传过来。他拿起焊接器,在上面固定的位置点一点。一天要这么站着十个小时。
工作一天,腿太麻了,回来倒头就睡。身体适应后,就好了很多。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流水线旁的人不见了。换了一张新面孔。
不过这也没什么,工厂的人员流动率本来就高。
直到警察找上门来。
那天,线长一脸质疑地把朱小军拉出来,带到了警察这里。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刘彬不见的?”
旁边那个人叫刘彬?他接过了警察给出的照片后,确认了是他。
“上星期吧。”
警察皱了皱眉:“之前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朱小军结结巴巴说了一些家乡话。
警察也听不懂。
“这样吧,如果想到什么就打我手机,我姓王。”王警官拿出手机。
朱小军摇了摇头,他没有手机。
王警官扯下一张纸,把自己的电话写在上面。
回宿舍之后,朱小军也觉得没什么,倒头就睡。以前在阿龙山,也有不少人消失在山里,再也找不回来。
老一辈的人说,是伐的木头太多了,惹山神发怒了,要召几个人回去。
夜半,他猛地醒过来。上半身全湿了。
他梦做到了父亲,把狗链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父亲苍老的背影,一个人进入了阿龙山,风雪把他吞进一片纯白里。
“噩梦?”
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看着自己。王伟在偷偷抽烟。晚上11点,宿舍里灯火通明,外面还能传来嬉笑声。
“嗯。”
“那你肯定睡不着了。”
“嗯。”
朱小军用搪瓷杯打了点水喝。
“叼毛在网吧,缺人,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
03
其实朱小军也不知道,张伟说的是叼毛是谁,反正在工厂里的不认识的都叫叼毛。
网吧也是厂内部的网吧。就在小吃一条街里。
推门进去就是一股热浪,张伟带着他找到了三个男生,是对面宿舍的熟人。说是缺两个人一起打《英雄联盟》。
“你打过没?”其中一个问。
“没有。”
“那你先看我们玩,过两局你上。”
“知道了。”
朱小军刚醒过来,还有点恍惚。
看着电脑上的图像小人跑来跑去,屏幕在他们手中不停切换。
他还在想人怎么就没了的问题。在流水线上,大家都要带着口罩,所以旁边的人基本也只能看到鼻子以上。
但他确定自己是有看到过这个人的。因为中午吃中饭的时候曾经把口罩脱下来。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脸呢?
缓慢的流水线,精密的芯片,粗糙的手掌,一致的员工服,再往上呢?再往上呢?
似乎不记得了。
“叼毛,看会了没,来一局?”
朱小军被推到了椅子上。
游戏开始。
他并不会操作这个目前来说超火的游戏,刚才也没有看。除了英雄一个劲地乱走,王伟说跟在他后面。于是他就跟着王伟走。但总是忍不住乱点,结果英雄走到敌方阵营,被防御塔打的死。
之后团战,释放技能也点不准。开始,同伴还不说什么,但死了三四局也没有一点会玩的痕迹,火就大了。
嘴里骂骂咧咧。
朱小军也有点不好意思,也想不玩。
“我不玩了,你们玩吧。”他放下鼠标,要走。
“操,刚打到一半,你走什么走啊。”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气,这局又输了。
“操你妈,看了那么久都不会玩,脑子锈的?”三个人当中的一个人站出来,对着他骂。
朱小军转过来看着他,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
男人道:“你瞅啥。”
他讨厌朱小军的眼神,觉得心里毛毛的,冲上去想撞他,结果自己被撞倒在地。
之后三个人都围殴朱小军。这场斗殴一直到保安来了才停住。
结果对面寝室的三人要躺好几周。
照道理来说,朱小军应该是要被辞退的,但是工厂“师级部”的人讨论下来,觉得一条流水线上,最好还是不要弄出太多的事情,前段时间失踪的人现在还没有找到。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小军在医疗室里,手上缠着纱布。帮他包纱布的女人,手指上有一股烟味,他刚进来的时候,女人就在抽烟,医疗室烟气弥漫,尼古丁的味道里面。他看到了那个女人。
真是太好看了。
是那种好看到,他想要冲上去,把她压在身下的美。
她好像是发现了这个男孩眼中的欲望,拿眼睛瞪回去。他猫着腰不敢再靠近半步,之后,女人把烧到一半的烟放在烟灰缸里。
“你就是打架没有被开除的那个吧。运气真好,过来吧,我帮你包扎。”
烟很快就烧到头了,味道却没有散尽。
“你叫什么名字?”朱小军问。
“我帮你包扎完,你出了这个门。我们可能就是一辈子不见面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朱小军愣了愣。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就不问了。他回味着女人说的话,竟然难过起来。
“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对,你,长,得,好,看。”他的普通话不好,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那口气把女人逗笑了。
“这样吧,我们公平一点,你告诉我一点你在厂里遇到的事,我就回答一点你的问题。我们有问有答。有来有往。”
朱小军每天的生活就是那样,他想不出有什么是可以拿来说的。
他突然想到了前段时间的事情。
“和我一起做工的工人失踪了。”
女人看了看他,盯了很久,然后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徐岚。
“接着说。”徐岚似乎有点兴趣听。
“警察叫我想关于他的事情,但是我想不出。”
“你觉得他没什么特别的。”
“是,我觉得他没什么特别的。”
“他是瘦的还是胖的,瘦的?”
“对,瘦的。”
“高么?”
“不高。”
“穿的写字很旧。”
“好像不是很旧,不,很旧了。鞋子的标签已经掉了。”
烟雾中,徐岚的询问好像一双手,指引着他去拨开那个男人面前的迷雾。
“他下流水线的时候会抢么,还是慢悠悠的。”
朱小军慢慢想起来了,中午休息铃响起来时,他总是很慢,一边脱着手套,一边接下工服的第一个纽扣。并且把手套叠好放在口袋里。
“他的左手有一条疤,从虎口一直到小臂上。所以每次是最后一个脱手套的。不想让人看到。”
朱小军气喘吁吁地望着徐岚。他之所以对那个人的消失没有太大印象,是因为那个人曾和他说过,自己要离职了。
所以在他最初消失的时候,朱小军脑袋里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之间想不起来的原因。
烟都灭了。
徐岚打开窗户,风进来,一股凉意。朱小军手上的伤,已经包好了。
“那个人可能是暗访的记者。”
记者?
朱小军只能看到徐岚的背影,她又点上一支烟,背影婀娜。
“是啊,记者。几个月前爆出工厂工人14连跳的事情后,舆论媒体就一直试压,这个事情你也知道的吧。那段时间铺天盖地的报道。”
朱小军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
“那之后,有记者就潜入工厂里想要报道这件事,结果记者就失踪了,现在还没有找到人。”徐岚吐了一口烟,“本来,员工跳楼还好说,毕竟是员工自己的选择。但是记者失踪这件事就难说了。于是我听说台湾人用手段把这件事给压下去了。但媒体界想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又有记者卧底做暗访。高层就在找这些人啊。”
徐岚转过来,穿上拖鞋,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蓬松。
她笑着看着朱小军;“你说和你一条流水线上的男人,他是不是记者啊。”
一口烟吹在他脸上,他听到女人的笑,心跳得久久不能平复。
04
“在你旁边失踪的人听说是找到了。”王伟探出半个头,望向下铺的朱小军。
“你看到了?”
“我也没看到,也只是听说。”他耷拉着眼睛继续躺着,两人安安静静地说话。
“哦。”
“说是父母带回去了。”
“我没听说。”
“我也听叼毛们在传。”
“那个人手上有一条疤。”
“这个我不知道,只是有人看到说他头上一块头骨凹下去了。整个人晃悠悠的。”
“为什么。”
“你没听过那个事情么?”
“你是说敲头的人?”
“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敲头人的事情朱小军是听过的。说是工厂里以前人因为一场事故头骨被砸坏了。但是工厂不给赔,后来就躲起来,吃垃圾场里的食物,住在下水道的管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就出去敲别人的头。说他快两米的身高,头上明显一块骨头凹陷下去,头发也只有一半。随身拿着锤子,血把锤面染得血红。
人坐车还没进场时,老乡何詹豪就说起过。朱小军也听得发毛。
夜半,十一月半,工厂在十二点半到一点半的一个小时,集中开了会暖空调。但朱小军没有在意。
他在意的是外面的传来的声音。
咚,咚,咚
沉重,缓慢,带着一股铁锈的味儿。
“喂,朱小军,你睡了没?”
何詹豪他们的呼噜声从对面传来,但张伟似乎料定了朱小军没有睡着,冷冷地问他。
“没有。”
“听到了么。”
“听到了。”
“你觉得像什么?”
“应该是后面工厂敲桩的声音吧。”朱小军不过脑子乱说。
“还有十二点还在上工的。我以前也当过工人。最晚九点半。再玩,工人都不干了。”
张伟顿了顿,看朱小军没有说话,慢慢地说:“像不像榔头敲打墙壁的声音。”
朱小军一个冷颤,脑海里冒出一股画面。
一个男人拿着铁锤榔头。
朱小军的心脏跟着这声音噗噗噗地跳。因为他觉得那个声音在瞬间离自己近了。本来好像还是在对面的楼层,但是一下子好像出现在外面的走廊里。这个回字形走廊很长,声音却将这段距离一点一点的缩小。
朱小军看向周围,依旧陌生的环境,他知道他的室友们此刻都没有睡着,但是他看不到他们,好像被黑暗包裹住了一样。
朱小军起身,慢慢走到门后面,安静地听。
好像有那么一刻,时间都没有了,然后是突然‘咚’的一声,他听到了不远处,有铁链的声音,还有重物敲击的声音。
门外还有什么,好像是挣扎时候,衣服和衣服摩擦的声音。从声音来评判,应该是后面的人紧紧地抱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在挣扎,衣服的摩擦声越来越弱,这期间夹杂了人的喘息。
是的,是喘息声。
朱小军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听到过。零下三十度,人的听觉嗅觉便会全部打开。他尽力了这一切,感受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极度危险的生物,全身的肌肉都张开了。
等到声音彻底消失,他一点一点地转动门锁。
朱小军下身是牛仔裤,上半身是一件T恤。走廊里的穿堂风,让他觉得寒冷。他走了三十多米,看到地上很干净,异常的赶紧,好像还有一点湿润,似乎是刚被人拖过。
他开了灯后,看到水房的下水道管道,有水在往里面流,管孔上面积攒了一些血沫。
朱小军看着那些血沫,脑子‘嗡’得一下炸开了。刚才被湿润的地板一定是在拖过的,他再看向角落的拖把,下面还是红色的,血液像是绸缎一样,融合在水中。
这个人还没走远。
这是脑袋的第一个反应,随后,朱小军看到自己身前出现了一个影子。
人就躲在水房的门后面。
他像豹子一样跳开,没有被人从头往下敲了一榔头,随后,水房的灯泡被什么东西给弄破了,这个二十来米的空间,只剩下月光透进来。他看到那个东西大概有一米九的高度,看上去像个人,但却又有两个头,两个身体。
他潜伏在一个角落,手心里都是汗,对面的人也没有冲过来。朱小军缓慢地想要伸手去拿旁边的瓷砖,那个双头的人,一榔头便锤了过来,他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借的力。
那个榔头像是特制的一样,比普通的要大上几十倍,一锤子就把地上敲出一个坑来。朱小军从旁边跳开的时候,拿上了瓷砖,在那个人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因为引出了巨大的声音,他盯了角落里的朱小军一会儿,然后从大门处逃走了。朱小军注意到,他的左脚上有一个断掉的链子。
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到水房,他也放下了手中的瓷砖,慢慢地出去了。
月光下,朱小军想起了几周前,何詹豪对他说的,传闻这个地方每隔一段时间有人消失和一个怪物有关,听说工厂养着一只吃人的怪物,一旦工人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就会被送去杀掉。
这么看来那个东西真的存在。
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现在还有点疼,是在跳跃的时候,撞到了一旁的墙体。
怪物?
不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怪物,那是个畸形的人,是个同胞连体的怪胎。
朱小军一想到那两个头的人,几乎要蹲下来吐了,现在才感受到死亡离他那么接近。要不是自己从小到大在伐木区的山里长大,反射神经超过常人,第二天,消失的人就是自己了。
他刚才和怪物离的很近,T恤上面蘸着血迹,这种状态没有办法去网吧去,似乎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不能去。在路上的时候,他遇到了徐岚。
“你,怎么......杀人了?”徐岚的眼神中明确充满了惊慌。
“不是我。有没有可以躲一会的地方,我慢慢和你说。”
徐岚抽着烟,左顾右盼,似乎在评判朱小军的说法,又好像在评判他的为人。
“跟我走吧。”
“晚饭吃了没?”
“没。”
“那就一起吧。”
05
桌上有四盒空掉的杯面盒子。
那是朱小军第一次见到杯面那种小巧精致的面,他觉得味道实在是太美味了。四盒里面,他吃掉了三碗,连带着汤。
“你真的看到了。”
徐岚在听他讲完自己今晚的经历之后,手上的烟一直没有抽一口,烟灰烧成了一长条。
朱小军再次看向徐岚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湿润了。
“怎么了, 徐姐。”
“没什么,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
徐岚不住宿舍,这是她在厂外租的公寓。工厂里一直有下流的人传言徐岚有一件公寓,每天都会带不同的男人来这里,但是谁也不知道。
朱小军算是第一个进来的,但是一点都没有淫乱的气息,而是简简单单很干净的样子。桌子上有一张和男友的照片。
“是徐姐的男朋友么。”
徐岚看了看,应了一声。
那个晚上,他们两个聊了很多,朱小军头一次真正深入了解到徐岚。
徐岚是两年前来工厂当厂医师的,她本来是地级医院的住院主任,以她的收入,完全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她做记者的男友在两年前失踪了。就是在厂子里失踪的。
徐岚拿出了一直录音笔,开始放。
一开始只是吵杂的声音,后来慢慢有了男人的声音。
“徐岚,现在......现在我说话你要录下来。我大概知道了那些普工跳楼的秘密,但有些事情还不能确定,你要是听着,就把我的话录下来。”
“张琪,你别吓我了,呜呜。”
“徐岚,别说话,就听我说。其实这个工厂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确实是以电子元件为主要出口,但是有一条生产线生产的是违禁的药物,他们把这种药出口到第三国家,再以高价卖给国内的经销商。”
“其中有一种是新开发的违禁品,我的调查是有关人,将这种药用在人体上,那些跳楼的并不是压力太大,而是被注射了违禁药品之后,精神出现了问题。而厂方几乎是看着他们一个个往下跳,这样所有的事情都会随着人的消失而消失。
当然,这些并不是全部,我听说这个厂子里面藏着一只怪物,我今天就去那个地方去探查,但是......”
之后的声音就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像是被无线电波干扰过一样。勉强可以听见徐岚的叫唤声,接着朱小军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依旧是那个声音,几个小时之前经历过的声音,他知道,徐岚的男朋友已经被那个连体人杀死了。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一定要找到你......”
朱小军偷偷看着徐岚,她打开窗户,无神地看向窗外。
“这个就是张琪最后一次联系我了,以前做记者的时候,我就是老抱怨他,总是忙,总是有借口,还以为他在外面有其他的暧昧对象。再后来,我再也不和他说类似的话了,他真的就不再联系我了。”她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朱小军大概也能猜到她听了多少遍,“真他妈混蛋。是不是。”
朱小军一言不发,他不太想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之类的话。他说不出口。
“徐姐,你找了两年找到了么。”
徐岚一句话都没说,那晚朱小军一直睡在地板上,但那一晚,是他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06
第二天回去的时候,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同乡何詹豪看到他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昨天又一个人不见了,我们看你大晚上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怪担心的。”
他的眼神透露着疑惑。
“我就是肚子疼,去了趟厕所。”
“去了厕所就没回来了?”
“后来被屌毛叫到了网吧。”
何詹豪眼睛盯着他看了一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如果有需要帮忙什么的,和我说好了。大家都是老乡。”
“行,谢谢豪哥。”
走后,朱小军再次到了水房,他发现地上还是有昨天打斗的痕迹。还有一些是瓷砖和铁链子摩擦之后产生的白条。他好像有一些印象,自己以前也被父亲当成狗一样,在脖子上套着铁链。昨天晚上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家伙要想逃走是不可能的,他势必躲在厂子内部,不然不可能躲过那么多人的目光。
突然,他趴在地上,看着地上一些细微的拖痕,是铁链和地板摩擦出来的。他趴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寻找着那些细微的白条。虽然有一些人在耻笑他,朱小军还是忘了了周遭的一切。
他想要找到徐岚男友的尸体,要找到他的尸体,那么一定要先找到那个怪胎。他一直来到了一个E区的小厂。听说这条流水线停工已久。年轻人很少会饶那么远过去。他一抬头,天已经全黑了。
他偷偷进入E厂区,流水线上包装的都是未见过的面孔,全部不是年轻人,而是苍老的老年人。佝偻着背,包装货检。
他偷偷从旁侧一个锁不紧的铁门进入。里面很黑,他知道离得近了。
朱小军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远离人世间一步。大夏天,这个地方出奇的寒冷,他在最底层看到了一条长廊,好几个人赤身裸体被关在里面。
他们看到朱小军也只能‘呜呜呜’地叫,舌头好像都被拔掉了。
最里面一间是空的。
他再次听到了锁链的声音。
朱小军肩膀被垂了一下,他觉得一只手没有了知觉,连疼痛也没有了。这一次他真正地看清楚那个连体怪胎,是人,是个畸形的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阿龙山,他曾经在山里迷路,遇到了一只狼。冰天雪地,他和那只狼相互搏杀了一个晚上,原来自己的人生一直是靠这样活下来的。
他亮出了牙齿,野兽就是要找准机会,只攻击一次,就是攻击对方脖子的大动脉处。
原来自己是野兽。
......
07
工厂的十一连跳终于止住了。
工厂里面的秘密也随之公之于众,台湾的一支注资商一直利用工厂的资源研究禁药,这件事就连所有的股东都不知道,所以即便是高层们,也是同一时间获得的信息。这支注资商一直希望攻破人体义肢再生的难题,但造出来的药物根本达不到这样的要求。相反......
那个畸形人原本只是马戏团里面一个丑角,又瘦又小,工厂承诺可以将他的肉体分离,这样就可以把两个身体两个头全都分开来,但结果却使得他越来越庞大。神志不清。变成了某些人手中杀人的棋子。
记者以及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的人都被软禁在E区的地下层,这里以前是老式防空洞,成为了禁药的试用品。
那天,朱小军全身都是血地从E区出来后,这个秘密也随之公之于众。听说那个白天,几百个年轻人没有一个敢靠近他,因为除了眼白之外,整个人都是红色的。
“这个人像是......一只野兽。”
那是潜藏在所有人心里的一句话。
在工厂有三个人跳楼的时候,徐岚的男朋友张琪就潜伏进来调查了,是第一个暗访记者。他获得的资料也是最多的。最后在E区的地下室里,有着所有被杀死的记者的背包,留言,笔记,资料。
那天徐岚几乎是颤抖着走完那段下去的路,走到了防空洞。
她看到了男友的衬衣,照相机等物品便再也无法站稳,失声痛哭。朱小军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站在她的身边。一直站着。
记者的尸体听说都被泡在不远处的一处冰湖中,这所以在当地的年轻人口中叫做冰湖,是因为一到冬天,湖面会第一个结冰,年轻人可以在上面滑野冰。
这个事件当然引起了全国的轰动,当地政府调动市里面的抽水车,将这个小野湖的水几乎抽干,里面躺着十七八具尸体。
至此,人找到了。所有的事件告一段落。工厂也因此封笔迁场。
朱小军被授予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称号,有些人会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人则暗地里抱怨他,多管什么闲事,害得自己又要去其他地方打工。
当然这些他都不会知道。
后来何詹豪跑过来对自己说,自己是新华网络报的记者,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可能就是下一个被遇害的。
“当时不是和你说,有什么情况都对我说嘛。”
“好像是有说过。”
“你当我是工厂里面坏人么?”
何詹豪慢慢了解了朱小军,只能用好人坏人这些简单的词汇,来代表自己的立场。
“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一个人比较好。不想让别人被害。”
“嗯。”
“那我走了,还有其他的地方等着我去调查。”
朱小军觉得领子上的勋章很别扭,送给了何詹豪,后者笑笑也没有推脱,乘上大巴走了。
朱小军也觉得自己该走了。但是走之前,他想去看一下徐岚。
他到了她租的小房子里,发现徐岚正在收拾。
“要走了么?”
“嗯。走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好留下来了。”
朱小军想说什么,但是自己开不了口。
徐岚跑过来拥抱他。
“你打算去哪里。”
“可能回山里。”
“去大城市里吧,去更大的城市,虽然可能也很艰难,但是你会看到更多。”
“比山里的更多么。”
“比阿龙山能见到的更多。”
徐岚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读书。
“还能再见面么?”分别时,他这样问道。
“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