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臣的闯关图08

第12章 葛玲


桃子掰着手指,挑选下一个幸存者。

“我来吧。”

黄发女赤脚走出来。

李家臣很吃惊,这个人之前不是在哭,就是缩在角落里叫骂。她的情绪总是起伏很大,现在看起来却很平静。

蒋佳阳突然间窜出来,抱住她的大腿,哭喊道:“美女,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啊?”

黄发女一脚把他踹开。

“我他妈怎么知道你最重要的是什么,滚开,狗男人!”

“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黄发女掰开蒋佳阳的手,用嫌弃的语气说道:“这里没人帮得了你,能帮得了的只有你自己。”

她个子不算高,一头快褪色的浓密黄发垂在身后,她的脸有一种俗气的美,妆都要花了,骨相却露了出来。凌冽而锋利。

李家臣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素颜其实很好看。

黄发女:“能写遗书么?”

桃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它戴上眼镜后阅读了一番,认真说道:“葛同学,规定是不能哦。”

黄发女:“......”

桃子:“你可以和家人打个电话,毕竟老师也不是冷酷无情的人。”

黄发女:“不用了,这个点我家人已经睡了。别吵醒他们。”

桃子还不习惯被拒,有点不满道:“哪有人这么早睡觉的......”

黄发女:“我上去透个气,再下来游戏么?”

桃子:“规定是不能哦。”

黄发女:“也是,上去肯定就跑了......能给我半小时化个妆么?”

桃子:“规定是......”

“规定是不能哦。”黄发女抢先说了,她咬着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那能给根烟抽么?”

桃子:“可以。”

桃子嬉皮笑脸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掏出一根,毕恭毕敬地给她点上。

她抓上自己的那个小书包,甩在肩上,向前走去。

瓷砖很凉,验票口就是日常上下班时候的闸机验票口,镀着一层银。她从包里掏出车票,塞进去。

但仔细看,周围是一束束激光,散发着微烫感。

身体进入闸机,转轴滚动。将她彻底与身后的闯关者区分开来。

黄发女不敢回头,一直走进安检房间。

这是一处由隔板组成的简易空间。房间内写着:在脑中确认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不论是人或物或者一个概念,有形或无形。将包抱至胸口,确认再三后,待包里出现某个物品,便可走出房间。

黄发女双手将包抱在胸前,并没有什么迟疑,那个答案其实一直在心里。

如果平日里,别人问出相同的问题,她反倒是不会说出那个答案的。

眼前的安检设施既熟悉又陌生。

比平日里见到的地铁安检装置要大两三倍。履带很长,一直向前延伸,至少有七八米长。日常的安检装置也有显示屏,但乘客看不到,而现在装置的正面就有一个显示屏。

她踩在台阶上,走上履带。

踩得第一节楼梯,显示屏就亮了,好像整个机器被唤醒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传送履带,双腿交叉盘坐下来。

履带动了。

她不安起来,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履带似乎又变长了,长到看不见尽头。

“好想再吃一碗黄鱼面啊。”她闭上眼。

履带连带着人,进入安检箱中。

好黑啊。

她双手趴在履带上,甚至一些橡胶和皮革味窜出来。再之后,气味也没有了。

安静,温暖。

就像孩子进入了子宫。

 

我的名字叫葛玲。

我们家原来是中药世家,家境很不错,但在传承的几十年里,核心配方被人窃走了。父亲无法接受事实,染上了赌瘾。

漂亮的母亲没几年就和他离婚了。

我是奶奶带大的,逢年过节,两人都会来家里聚一次,给点钱。当然,父亲和母亲都是岔开来见我的。父亲对我说女人如何薄情寡义,越是漂亮的越是自私。母亲痛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一个年,我要过2次。

我总是装的很乖巧,这样就能拿到2份红包。

再之后,父亲和母亲都有了各自的家庭,不常来了。老房子里只有奶奶,以及浓厚的中药味陪着我。

由于缺乏管教,我在高中时就放弃了学业,整天逃课,夜不归宿,还是奶奶打着手电筒,在黑网吧找到的我。

“你爸妈不要你了,我也不要你了。不争气的东西。”

“不要就不要,你们都别管我!”

她见拉不动我,自己走了。

我憋着一股火,继续打游戏,但脑子里都是空的,胡乱操作。

凌晨3点,我从网吧出来,发现奶奶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靠着旁边的墙睡着了。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我其实很怕连她也不要我了。

她醒过来,双手撑起膝盖,什么都没说,走在我的前面。

“回家。”

“嗯。”

回到家,奶奶给我下了一碗黄鱼面。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高三时,我跟过一个临校的混混。他想带我走,离开这座城市。

我们约定一起去市里打工。后来我们去开房,那是我第一次,当他要脱掉我内衣时,我还是害怕地逃走了。

我明明是喜欢他的。

最终,我没有离开当地。我放不下奶奶。

后来考取了卫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市中心医院,成为一名护士。

我就是在那个时间接触到的许医生。

我们那层楼的小护士都喜欢许医生。他英俊,温柔,家世好,医术高超,患者信任他。虽然他对谁都很好,满眼笑意,但我总是觉得他会多看我一两眼。

我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不敢越过界限。

有一天在输液室,房内不停播放着病患编号,我应该需要替他们换盐水了,但当时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奶奶身体不是很好。

其他护士焦急地替我搭手,最繁忙的时候,我心情焦躁。

许医生来了,我以为他会像其他医生一样责怪我,但他只是撩起袖子,替我给患者扎针,换盐水,排号,做一些最基础的事。

后来他一直偷偷来输液室,偶尔我们眼神对视。

护士长都提点我,他好像是专门来看你的。

许医生喜欢我,这是我不敢想的,因为我配不上他。而且那段时间,奶奶的事让我心力交瘁,我更不可能想这方面的事。

奶奶的肾脏很差,喝中药已经无法抑制器官的衰竭。任职满一年后,我开始偷一些昂贵的西药,来缓解奶奶的病情。

2个月后,我的行为还是被发现了。在快步离开医院时,一盒药的盖子没有拧紧,洒落一地。

许医生一脸吃惊地看着我。本以为他会告发我的,没有。

他看了眼周围,帮我把药捡起来,这时候前面有几个人正看到了我们,走过来。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掩盖住了药。

护士长瞄了一眼,说道:“葛玲,嘴上说没关系,私底下动作够快的啊。”

我的脸红红的,已经太久没有和男生靠的那么近了。

许医生笑着说:“这下好了,弄巧成拙了。”

我惊慌道:“那怎么办?”

“那你不如就当我女朋友咯。”

双眼睛笑了,像月亮一样,于是我也笑了。

我真的配得上这样的人么?

那之后是我最甜蜜的时光,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一些人知道,更多人不知道。我们就像一对地下恋人。

他会把患者送的巧克力偷偷塞给我;会骄傲地说,自己今天又救了几个人;会在一场大手术后,自己都快站不稳了,还来等我下班去吃火锅。

有一些嫉妒我的护士,暗地里吐槽许医生眼光差,前一个女友条件多么多么的好。

我不在意。

他甚至带我去见他的爸妈。他说要给我一个家。

我觉得能得到这一切或许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知道有一天,我才明白,命运的馈赠需要代价。

我们相爱1周年的纪念日,他约我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我以为会是高档餐厅和烛光晚餐,蒙上眼睛,坐上他的车就走。

谁知道竟然是城南监狱。

“宝贝,欢迎进入我的城堡。”

他送我的恋爱一周年礼物,是让我帮他倒卖人体器官。

自从国家在几年前签署了停止死刑犯的器官捐赠之后,自愿捐赠成为唯一的器官来源。

“我不是在害人,我是在救人。每年有150万的人等着换肾,能够换上的只有1万人。这是在救他们的命。”

许医生渴望金钱,渴望被爱,更渴望自己是在救人的这份使命感。

“愣着干嘛啊,过来啊。你的本职工作不会做了?”

我们要在10分钟内,将一个死刑犯身上所有可以移植的器官都取出来,我在旁边帮他搭手。

我看着他,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葛玲穿上消毒衣,戴上手套。”

“可,今天,今天是我们一周年的......”

“所以才让你过来啊,不然像你这种护士,怎么能来这里。”

我是一个没有主见,胆小的人,当我把双手伸进那个刚死的犯人的身体里时,我对自己说,葛玲你没错。

你只是在努力。

得到更好生活而努力。

我们把死刑犯的器官拿出来,放到器皿里,带出监狱,付给狱卒该有的那份后,许医生就轻松卖到了黑市买家。

每一次都只有15分钟,因为殡仪馆的人会上门收尸。

后来,许医生教会我器官切割的手法。双手深入时,尸体还留有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体温。

白天我是小护士,晚上则化身人体器官剔除师。我们依旧是医院最艳羡的恋人。他也带我去见了他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

我们的关系公开化了,也被绑的更近。

很多小护士暗地里都嫉妒我,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段关系已经让我感觉不舒服了。

我对许医生提出了分手,他只是淡淡地说:“葛玲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提分手,要提也是我提。但我不会提,我那么爱你。”

“可是,许昌,我怕你......”

“你该怕的是你自己吧。偷公立医院的名贵药物,你不怕坐牢么?”

我背后一凉,感觉自己正陷入一个黑洞里。

许医生靠近我,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只要你乖一点,没人会发现的。你还是我的小护士。”

黑市对于肾源的需求也在扩大,当我照镜子时,会看到背后有一个人,这个人长着好几张脸,拖着枯萎的身体,让我把器官还给他。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靠西药吊着,药效渐渐也变弱了。

“小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奶奶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即便到了暮年,还是心思敞亮。

“没有。”

“小玲,奶奶活不了几年了,你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人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要活的清清白白。”

奶奶用家乡话说着这些,我一下子崩溃了,赶紧背过身去,给奶奶做面吃。

可我怎么都做不出她的黄鱼面味道。

后来,许医生的订单越来越多,可监狱那里的管控却越来越严。收了钱,没法按时交货,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选择铤而走险,在医院刚死不久的病人身上动刀。

我:“不行,一定会被发现的。”

许医生:“闭嘴,你他妈只是个护士,别指使医生做事!”

我:“......”

当第三个病人还在濒死呻吟,他将呼吸机悄悄关上了。我想上前阻止,根本没用。

我:“你在干什么?”

许医生:“你以为你是干净的么!?”

他看了看取下来的肺:“糟糕,这个器官太老了。”

我拉开白布,呆呆地站在原地。

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我感觉后背很疼,像是有一把刀在割着皮肤。

我拼命地找心电除颤仪,却发现就在手边。

我拿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忘了怎么用的了。

我一边又一遍地去电机病床上那个人的胸膛,希望她起来。

躺在上面的是我的奶奶啊!

许医生:“发什么神经,这个人死了。”

我崩溃了,凌晨3点,我的哭声引来了一整栋楼的注意。无论许医生怎么踢打我,我只有喊出来,才能继续呼吸。

那晚,医院的走廊灯火通明。

许医生的罪行被揭发,我也因为帮凶和偷取药物进了监狱。

因为主动交代,公安机关从宽处理了。

三年后,我从监狱出来,把黑发染成金黄色,自学麻醉师资格证。

我再也不相信男人,我想起父亲赌瘾犯了的样子,为了骗钱,说自己母亲死了。

我相信这个世界有好男人,只是我不相信自己会遇到。

如果不是和许医生纠缠在一起,那段时间,我也不会忽视奶奶越来越差的身体。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睁眼,眼前悬着两一炳沾血的斧头。

葛玲从包里掏出一个手镯,戴在手上。那手镯的款式相当老旧,但成色很好,看得出来曾被保养得很好。

斧头悬停了一会儿,收回去了。

传送履带一路平静地到达终点。

“Bing go!又出现一位通关者!桃子老师表示很欣慰哦。”

李家臣揪住的心放下了。

他默念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要回头。

葛玲走下履带,一步一步地走向地铁口,好像要融化在光线里。

可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都快点!我等你们一起!”

目前已有2人通关安检游戏。

一个是副董事长,第二个是葛玲。仅从结果看,一人通过后,后面几位都是死亡。

副董事长通过后,郑立死亡,魏良死亡,荷木死亡。那葛玲刚通过,下一个会不会也会死?

目前还没有连续通过的闯关者,

但也可能只是巧合。

安检游戏对一种人来说,并不难。

就是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李家臣扫了眼剩下的人。

目前为止还在思考,还未出手的宫截;一直跟在老校长和酒九身后的胡江江;一直在硬撑的酒九;用钢笔写信的老校长;无限抓狂的蒋佳阳,以及自己。

李家臣走到胡江江面前,温柔地问道:“对江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妈妈。”

李家臣笑了,他预料到是这个回答。

这个游戏对胡江江有利。

越是心性单纯的人,越容易通过这一关。

酒九捏了捏胡江江的脸蛋,苦笑起来。是啊,下一个最适合去安检游戏的无疑是这孩子。但一旦通过游戏,到达地面,他要怎么骗他,他妈妈到哪里去了呢?

李家臣想去问问宫截,但看到他徘徊的样子,便掐灭了这个念头。

他也不确定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

整个地面层就像是一盘死局,剩下没过安检的人是不安的棋子,没人敢动弹一下。

酒九起身,把胡江江的手放在李家臣的手心上。

“江江你暂时看一下,我去外面等你们。”

李家臣看着他坚定的背影,想问你想清楚答案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出口。

他害怕酒九会迟疑。

他开始庆幸下一个进行游戏的是酒九,至少可以多活几分钟了。

酒九背上背包,一点一点走向验票口。

桃子挡在了酒九的面前。

桃子:“积极是好事,酒九同学。但可惜,下一位不是你。”

桃子看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李家臣和桃子的视线对上了。

桃子发出了愉悦的声音:“按照学号,下一位的闯关者,是李家臣同学。”

 

安检游戏进行中,目前的存活人数:

李家臣,第一次便抽到了SSS级才能的幸运儿,在老狼游戏后又赢得了【挑战】——微型推理。似乎很擅长应对极端情况。 积分1100

酒九,因为父亲的过错,被迫和母亲还债十年,似乎在中学时很羡慕李家臣。 积分340

郑立,拥有一定的领导能力,在老狼游戏中表现出了利己主义的一面。在安检游戏中选对了最重要的东西,但受到了桃子的蛊惑,最终还是失败了。 积分0(已死亡)

胡江江,快速成长中,似乎逐渐明白了些什么,安静的,并不吵闹,在酒九和老校长之间选择性跟随 积分420

蒋佳阳,并不明白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的人,永远在焦虑,永远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一直试图讨好宫截,但宫截没有理睬他 积分530

葛玲(黄发女),前护士,在感情上并不相信他人,曾经在医院从事地下器官贩卖的工作,已通关安检游戏。 积分490

副董事长,为了活下去可以牺牲所有人,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极为怕死的人,已通关安检游戏。 积分450

魏良,游泳专业远动员,与荷木是情侣,曾经亲眼看着好友死亡却没有救他。 积分0(已死亡)

荷木,游泳专业运动员,与魏良是情侣,从高中起就相识,一路扶持,理想是和他一起走向更大的舞台,可惜最后因离开游戏区域,被切割成肉块。 积分0 (已死亡)

宫截,老狼游戏中的破关者,提出了激进的游戏方式,这也是唯一可以让拥有108片积木的李家臣活下来的方式。性格冷酷,记仇,但偶尔会有一些冷幽默,叫李家臣‘华生’。积分1280

 

 

 

第13章 校园篇·上

云江一中 午休时间

“听说在凌晨2点的教室扔垃圾,并且在讲台上放上一只活的田螺。这个时候,只要你诚心地喊出‘田螺姑娘在哪里?’,那个东西就会出现。它会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但相对应的,厄运会在另一个人身上降下。第二天,如果有人在自己抽屉里发现了那些垃圾。那他/她就要倒霉了。”

以李家臣的课桌为中心,一个女孩正唾沫飞溅地讲述着,其余同学围成一团,听得专注。

女孩见众人惊吓,很是满意。

“田螺姑娘和你们想的完全不同。据说她是一个喜欢躲在墙角的女人,穿白衣服,等你走近。”她停顿一下,“你就会看到,她的下半身是一只大田螺!”

“啊!”

“我不要!我不要看到!”

“啊,好可怕啊!”

女孩子们发出小声的尖叫。

李家臣低头看了眼抽屉,里面都是零食包装袋。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垃圾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上午自己吃的。

上课铃响后,围着他的人才逐渐离开。每天如此。

数学课上,李家臣试着在课本上画出田螺姑娘。

数学老师是个眼尖的中年人。他走上前,敲了敲他的后脑:“黑板上的题就不让你去解了,反正你也会,但画画还是要下课画......”

李家臣:“老师我错了。”

数学老师:“还好我不是你的美术老师,不然要气死的。”

全班都响起一阵欢笑声来。

数学老师转身也笑了。

李家臣知道大家都喜欢他,他也喜欢这个班级。大家都很好。即便有同学早恋了,也都相互帮着隐瞒。在这里,他是大家的开心果,最受欢迎的人。

直到班上来了一位转学生。

那是一个热烘烘的阴雨天。

教室里走进一个女生,纤细的身体藏在一件校服内,袖口洗得发白,应该是穿了好多年了。她的刘海挡着眼睛,眼睛细长,脸上有一些小男生才有的稚气。

老师给她安排了座位,她却径直朝李家臣的方向走去,对李家臣的同桌说,我想坐这边。

目光投射过来了,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坐李家臣旁边的女生脸涨得通红。

还是老师来解围了。

“朱漆同学,你坐后排,会看不到的。”

“老师,我就坐李家臣旁边。”

同桌刷地起身,把文具和书本搬到了老师给朱漆原本安排的座位上。整个过程,她脸色难看,一句话都没说。

朱漆坐下后,轻声说道:“你应该没忘了我吧。”

大热天的,李家臣喉咙发干。

 

李家臣和朱漆曾同住一个小区。

每天天没亮,李家臣就会看到对面楼道氤氲的水雾。水沸声后,朱漆用她细瘦的胳膊提起热水壶,倒到水瓶里。

这时候,李家臣母亲也起来了,她从奶箱中取出玻璃奶,煮热,倒进保温瓶中。

两家就这么比邻而居。

朱漆的母亲沉默时,会让你觉得她是一个美丽高贵的女人,可一开口,又粗俗到了骨子里。朱漆做饭稍微慢一些,她母亲手上的遥控器就会砸过来。她父亲是一个沉默懦弱的男人,当做没有看见。

吃过早饭,李家臣下楼,六七分钟后,朱漆下来。他再把保温瓶中的一个鸡蛋递给她,再把饭盒里的一块鸡翅根夹到她的饭盒里。一般情况下,朱漆的饭盒里只有昨晚吃剩下的蔬菜,以及一大片白米饭。

朱漆从不会说谢谢,他们习惯了这样的清晨。交换完食物,两个少年各自骑着自行车,驶进雾里。

到了学校,两人默契地装作不认识。偶尔看到朱漆紫青的额头,他也不会问起,朱漆也不找李家臣帮忙。

两人保持一种明确的分寸感。

晚上,父亲帮自己温习功课,母亲在弹钢琴。这是李家臣一天中最平和的时间,母亲是他的骄傲,温柔,美丽,就像八音盒上面跳舞的小公主。

琴声响起,整个小区都宁静了不少,朱漆母亲赤着脚,从门里走出来。

她穿同一件吊带衫,点烟时,肩带会松垮下去。夕阳下,朱漆母亲像一支甜美的,却快要融化的冰激凌。

李家臣有时竟会看呆了。给她瞧见了,便被逗趣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那个赔钱货啊,我把她卖给你吧。

李家臣逃进屋里,屋外响起轻浅的笑声。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黄昏都如此温柔。更多的夜晚是女人的叫骂声组成的。骂朱漆,骂自己无用的丈夫。骂声停止后,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声响。

深夜,李家臣看到那个沉默的丈夫走出来,披着一件军大衣,一点一点把扔出来的东西捡回去。

以后不要成为这样的大人。

李家臣在心里默念。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可有段时间,李家臣觉得朱漆不在状态。

他问你没事吧,她笑着说没事。李家臣知道她在撒谎,朱漆几乎从未对自己笑过。

周五放学。李家臣看着她上楼时的背影,每踏上一截台阶,步速就慢一点。在自家门前站了好久,才进入。出于好奇心,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敲响了朱漆家的门。

朱漆开了条缝,大为吃惊:“什么事?”

李家臣:“我钥匙没带,能去你家写会作业么?”

朱漆用膝盖顶着门:“你出去写。”

房间里有东西倒了,发出声响。朱漆一个分神,李家臣便推门进去了。

屋子明明每天都住人,桌上却蒙上了一层灰。房间喷满了香水,味道很重。

小房间里面躺着四个人,两个成年人,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另一个四五岁的小男生。

女孩和孩子睡着了,成年人身上全是淤青,鼻子还渗着血,估计受了内伤。成年男性嘴唇动着,却没有声音,成年女性身上多处被血沾染了,手向后绑着。

李家臣用手扶住了桌子:“为.......为什么?”

朱漆低头。

他本能地想逃,刚到门口,却听到了一串脚步声。朱漆反应更快,把他藏到了衣柜里。

门开了,朱漆的爸爸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朱漆父亲:“小漆过来,今天你妈不在,爸爸买了些下酒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朱漆没有表情:“谢谢爸。”

衣柜里的人大气不敢出一下。

朱漆父亲喝了几口酒之后,走到被绑的男人面前。接着,李家臣就听到了沉闷的颤音。朱漆父亲在给对方电击。

朱漆父亲:“小漆你继续吃饭,吃完了关上门写功课。碗爸爸来洗。”

朱漆:“好。”

朱漆进房间后,她爸用酒浇醒了成年男性。

朱漆父亲:“我们攒了一辈子的钱,交给你去投资,想年底分红。你倒好,把钱都拿走了。没想到我会找到你一家吧,王总。”

朱漆父亲:“把钱还给我好不好,我不会告诉老李他们的,先还给我一人。”

男人气若游丝道:“钱,我没拿,是投资失败......”

朱漆父亲什么都没说,又给男人通了电。

李家臣闻到一股焦味。

男人不动了,旁边的女人也醒了,只说了四个字,放过孩子。朱漆父亲拿电话机砸了她的头。

李家臣用手捂住嘴。

朱漆父亲吃起了饭。

“小漆,怎么家里还有一个书包啊。”

心脏骤然停顿了一下。

房门开了,朱漆没有说话。

朱漆父亲:“喂,我和你说话呢,为什么对门的书包在我们家啊。”

朱漆:“他钥匙没带,先去踢球了,先把包放我们家一会儿。”

“这样啊。”

他吃饭吃到一半,突然站起来,走向衣柜。

朱漆脊椎发凉,双脚没有力气。

衣柜打开,空的,什么都没有。

朱漆父亲继续回来扒饭。

一分钟前,李家臣悄悄溜到了卫生间。整个卫生间,每一寸瓷砖的缝隙里都是血污。而自己的身后,朱漆母亲泡在满是血的浴缸里。

他强忍住不让自己叫出来。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扒饭声继续。

李家臣靠近门后,朱漆父亲突然把门拉开。

朱漆父亲:“小李,你书包忘我们家了。”

李家臣拔腿就跑,却被死死地按住了脖子。他未曾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有那么大的手劲。

李家臣的头被什么撞了,整个人一下子没了力气。

他被丢进了浴缸里,水很腥,身下是肿胀的朱漆母亲。朱漆父亲拧开了旁边的一个水桶,有氯气的味道。是王水!

电话响了。

朱漆父亲想了想,还是去接了。

“家臣啊,我没看到这孩子,听说去踢球了......嗯,嗯,好好好,见到了一定叫他回家......哈哈哈,小孩子是这样的。”

李家臣发出了叫喊,可朱漆父亲先一步挂了电话。

朱漆父亲:“你妈说是等你吃饭,应该是吃不成了。”

他要继续倒王水时,朱漆冲了过来。她用尽全力拖住父亲,争执间,王水撒在朱漆的背上。

“啊啊啊啊啊!”

痛得半跪在地上朱漆对他喊道:“逃!”

李家臣逃出了那个房间,没有回头。里面的女孩会怎么样,他无暇顾及,他只想着自己活下来。后来他报了警,屋内的血腥程度让老刑警都难以接受,而父女俩早已消失不见。

1个月后,他在电视里看到朱漆父亲被抓的消息。朱漆被救了出来,她穿着一身肮脏的校服,刘海垂下来,嘴角微翘,看不懂是解脱还是悲伤。

如同一只泥泞中断翅的蝉。

 

时间回到现在。

同桌的第一周里,两人没说过一句话。

放学后,两人一前一后骑着车,李家臣一度觉得回到了小时候,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他实在憋不住了,问道:“你这两年哪儿去了?”

“你是在质问我?”

“我没有,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

近距离看朱漆,她的五官长开了,鼻梁更挺了,甚至连藏在校服里的身体也饱满了起来。

李家臣赶紧收回目光。

“来,我替你说!因为我!你李家臣的人生里加入了一段不太好的经历!这个朱漆一声不响地消失!又一声不响地突然出现!”朱漆直视李家臣,“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的生活!不该出现在你面前!对么!”

李家臣也恼了,揪起朱漆的衣领:“你还在怪我报警!”

校服被扯开一个口子,露出胸口一大片白光来,本应该是少女娇嫩的肌肤,现在却是一大块丑陋的疤。

李家臣想起了她被王水洒到的场景,手足无措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朱漆。”

朱漆推开了李家臣,把衣服整顿好,骑车走了。

李家臣始终不敢正视她的目光。

第二天一早,李家臣在犹豫要不要等朱漆,对方却始终没下来。到学校后,好多同学都站在教室外面,表情惊悚。

“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进去啊。”

一位同学哆嗦道:“陈,陈明明她......”

教室门口,同班的陈明明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显然是已经死了。

老师报了警。死者名叫陈明明,是个性格内向的女生,平日里并不会与人结怨。老师一遍一遍对警察重复着这些话。

她的目光游离,突然大喊了一句:“田,田螺......活的,田螺。”

讲台上有一只壳,从里面看,还有一堆起伏的软肉在里面。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该不会是田螺姑娘杀了陈明明吧。

班级里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班主任让大家不要传谣。

李家臣记得这个女孩,每次上音乐课,她都弹得一手好钢琴。但自己和她交集不多。唯一的印象是,秋游时他们坐在一起,李家臣肚子咕咕叫后,她分给自己一个剥了壳的茶叶蛋。

李家臣夸赞煮得入味,她很开心地笑了。

回忆被刚进教室的朱漆打断。

李家臣挡在她面前。

“不要看。”

没有人发现的是,陈明明的课桌里,塞满了垃圾。

事情过去了一周,凶手还没有落网。李家臣骑车上学,始终与朱漆隔着一个身位。

一个清晨,班里没多少人,有个男生来问李家臣抄作业。

李家臣:“罗书,距离早读只剩13分钟了。老班随时会来。”

罗书是一个寸头男生,嬉笑着说:“5分钟足以!”

罗书的手速很快,3分钟就抄完了一张数学试卷。

“语文作业!快快快!”

“2个汉堡,中午。”

“你抢劫啊李家臣,1个汉堡!”

“成交。”李家臣笑着把语文作业递过去。

罗书翻了会包,一脸尴尬道:“作业我好像给......忘家里了。”

他光速跑了出去。却又落下一串钥匙在李家臣课桌上。

李家臣趴在窗口,无奈喊道:“罗书,你家钥匙!”

罗书都到了校门口,他摸了摸口袋,懊恼地想折回来。就在这时,一辆水泥车超速驾驶,冲进了校门口,罗书被整个卷入了车轮底下。

钥匙还在李家臣的手上挂着。早饭堵在了喉咙口,这次,李家臣直奔厕所间,吐了出来。

极短时间内,同一个班级,2个人相继死亡。这超过了概率学的范畴,让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上午警察便来了,还是上一波人,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认真做着笔录,一个警察问李家臣,罗书回去是干嘛的。

李家臣如实回答。

“是意外么?”李家臣忍不住问了句。

警察沉默了许久,停下了手上的笔录:“我本不该说这些的,水泥车一般撞不破你们学校的墙,但最近刚好60周年校庆,学校部分老墙在翻新,还没完全凝固。货车就撞在那里。”

警察走后,李家臣看向罗书的抽屉,里面有好多垃圾。

之前就有的么?

班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下课后,大家三三两两地聚拢着,李家臣听到了朱漆的名字。

“她一转来就发生了这种事。”

“说实话,我有点怕她。”

“别自己吓自己了,就是意外。”

“你不觉得她很阴森么......”

“听说她爸是杀人犯,杀了她妈。后来被过继给了她姑姑,她姑姑家又出了很多事,她现在回来了......啧啧啧,这个人很邪门的,你们别说她的名字,小心她盯上你们。”

“不会吧......”

李家臣捏着拳头,努力让自己克制。

朱漆进来时,班级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看了看周围,慢慢坐到自己的旁边。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了?”

朱漆望着李家臣,顿了顿:“我爸那个时间落实下来了。”

“哪个?”

“死刑的时间。”


评论(16)
热度(101)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狮心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