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邻3

7

第二天,桐恺驱车来到了东安街派出所。里面空荡荡的,兄弟们昨晚通宵出街,还待着的就四五个警察,李忠军煮面期间,正在削一只苹果。

“原来你皮不吃的啊?老李。”

桐恺拿过他桌面上摆放的泡面,猛吸一口。等到面递回李忠军手上,只剩下一半了。

“你小子,你这真的是不和我客气啊。”

“浅尝一下。”

“那你要是不浅尝,我这面就没了。”

李忠军瞪大了铜铃眼,桐恺一脸坏笑,根本不怕这个大自己七八岁的前辈。

“通宵?”

“这几天不是KTV大筛查么,多的是事后的归档和录编工作。我们民警不像你们刑警,干的都是苦活。”

“少来啊,你这是挑拨警种关系。”

“怎么,一个高空抛物案还没完呢?”

“有点难。”

李忠军在等桐恺继续说,但他又重复了一遍:“有点难。”

“怎么个难了,你之前不是处理过么。”

“之前那个能发现坠落物,只要对比dna一下子就能判断出来,但这次的东西找不到。老吴第一时间就在五楼的第一嫌疑人家里找,什么都没看到。”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据说是个黑色的球状物。”

“还据说?”

“就一个小姑娘看到了。我到现在还没瞧见。”

“”

 

李忠军看他的反应,正经回道:“说吧,又要我帮忙啊。”

“之前爱邻小区22号楼经常投诉噪音扰民?”

“我处理的投诉。怎么?”

“说说看呗。”

很快,李忠军就把资料拿了过来。

“你慢慢看,你边看我边给你复述那天的事。”

“体贴,难怪妹子都喜欢老李你这款的。”

“快给我闭嘴吧你!”

“嘿嘿。”

桐恺收起贱兮兮的笑,开始翻看602投诉案,上面记录了201的住户,也就是郑楼长,他坦言说外星人出没在楼道里。

“外星人都出来了?”

“我晚上收到的电话,有人说在楼道里看到了鬼,一点一点走到六楼,才知道这个鬼是什么个意思。”

“鬼!?”

“电话里说是一个白色身影的女鬼。”

当时当然还是深夜,李忠军上到了顶楼,另一个师兄很久都没有下来,他很害怕因为整个六楼601是没人住的,602的门开着,当时十一点多了,好像在招呼他进去。

“你丫写鬼故事呢?”

桐恺知道李忠军平日里喜欢看推理小说,但没想到报告都写得这么精彩。

李忠军站在门口轻轻朝602里喊师兄的名字,没人答应,好像人就从原地失踪了,直到有人从楼上走下来。是的,因为天色太黑,李忠军根本没有看到自己身体左侧还有通向天台的楼梯。

他吓得原地一激灵。

从天台下来的师兄说没人,他们在602门口停了一会,便一起进入。他拿着手电筒照向里面,师兄很快又不见了,他好像去了卫生间,他就剩一个人了,桌子上有很多猫粮,阳台上好多好多的猫。灯光照着,都在吃肉。

桐恺也被情绪带进去了:“别卖关子了。”

“然后我在阳台的洗衣机后面,看到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衣服。很瘦很瘦。”

“洗衣机后面?”

“嗯,很小很小的缝隙里,就直直地站着,然后等看到我后,突然猫叫一声。我吓得手电筒都掉在地上,然后那个人就从里面钻出来,向外面跑出去,我和师兄一直到楼底下才抓到她,就是住在那间屋子里的住户。那是我第一次到爱邻小区出警。”

桐恺笑着摇摇头,他一开始就隐约猜到了,所以也提前知道报警的不是22号楼的住户,可能是某个住户的亲戚朋友,但如果这么想,对方应该会提前告知,楼里有个行动诡异的精神病患者。为什么不说呢?

“报警的人和楼里的人是什么关系?你这写得不清不楚啊。”

报告上写的是502张子凡的友人。桐恺看了眼李忠军,没想到对方会给出一个模糊的回答。

“女性朋友,在他家过夜了几晚,每天晚上听到这个声音,就受不了报警了。”

张子凡明知道是蔡雨欣发出的声音,还故意不说,他是在享受看到自己的‘友人’受到惊吓的样子。林绘回眸的瞬间,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探出的身体,这一点绝不能忽视。他依旧是目前实施高空抛掷的嫌疑犯里,可能性最高的一位。

报告里写到,被询问下,602的蔡雨欣说自己的女儿在和自己捉迷藏,在叫她出来。她还说每天,女儿都会和外星人玩一个小时,现在女儿找不到了。

桐恺皱了皱眉头,‘外星人’这个词,出现了两次。

“这里。”他指了指,问道,“她是认真的?”

“认真的,在说找女儿,女儿在和外星人玩。”

“那她后来找到女儿了么?”

李忠军顿了顿,慢慢说道:“其实她女儿当时已经死了,死了一年多了。”

“啊?”桐恺叫了出来。

桐恺算是个仔细的人,但昨天从接到案子,到立刻奔赴现场,到询问,基本上时间都挤满了,真正对每个人文字档案上的理解,可能只是最初在来的车上,看了一遍。蔡雨欣丧女这个信息可能没看到,也可能看到了,之后便被快节奏的调查给推后了,使得他现在好像第一次才看到这一点。

桐恺还想继续询问蔡雨欣女儿的事,电话来了,老吴说下坠的重物找到了。

 

桐恺快速赶到22号楼下。老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把一个包装袋递给他。包装袋里面是个缺了一块的玻璃足球。

昨天季延不是说是个黑色的东西吗?他再次问老吴,老吴说根据多位目击者反应,就是个球状物。至于是不是黑色,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

桐恺哭笑不得:“这是薛定谔的颜色啊。”

老吴:“第一时间到现场的就是22号楼的邻居和附近散步的老人,老人说是黑色但后来我指了指小区外的红绿灯,他也说黑色。22号楼的几个邻居都说是透明的。剩下其他楼道走来的,说各种的都有,也可能是事后的以讹传讹。”

桐恺闭上眼,又仔细地掂了掂,这是一个摸上去有点重手的玻璃足球工艺品,虽然看着易碎,材质应该是水晶,但第一下砸在女孩的头上,再跌到地上的,所以只是右下角为中心点,沿四周辐射出去的裂纹,而右下角也缺了一块。不过重量上,确实和昨天的实验品差不多。

她开始寻找季延的身影,却发现人不在,302的张春芳阿姨向他走来。

“其实吧,警官,都是我不好,昨天,是我把那个东西藏起来的。”

“啊?”

张春芳说自己当时很害怕,可又觉得那东西像个奖杯,卖起来应该值不少钱。桐恺对这个理由哭笑不得,但常年办案的他遇到过更离谱的动机行为。

他一下子竟无法判断真假,又问了刚好下楼的林文斌,对方表示就是这个。

“你昨天看到的也是这个?”

“对,就是这个。”林文斌脱口而出。

小敏爸爸刚好走下来倒垃圾,林文斌想到了什么,突然改口:“不是不是,很像,但不确定是这个。”

“你刚不是很确定。”

“我昨天也是看了一眼就走了,没停留,就有个感觉。现在一看,好像还真是。”

桐恺看他的表情,像是在撒谎。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春芳说是她拿走的,你们都没看到?”桐恺询问。

“我昨天看了一眼就走了,哪知道那么多事。我开店的。”林文斌耸耸肩。

“我当时主要都在看孩子,然后给孩子头部止血,确实没注意。”小敏爸爸真诚道。

关于他帮助的这点,已经在林绘的口供里提到过了。也有视频作证。桐恺又询问了其他楼道的几个人,有的说没印象,有的说就是眼前的这个丝毫不差,就差拍胸脯了。但探案过程中也会有被询问者,因为太过激动或者过强的表现欲,反倒误导警察的。

桐恺把正在做笔录的老吴拉到身边:“化验科那边已经上班了。”

“邵杰去了。”

桐恺敲了个大拇指。

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已经缺了一块,60%面积都可以称得上粉身碎骨的水晶足球。这东西光是从两楼砸下去,就够呛了,如果再高,绝对会致死,正常人谁会把水晶球装饰品从高楼扔下去?

大多数高空坠落物都是垃圾袋,或是不值钱的东西。

桐恺走到2楼的窗口处,翻跨过去,站立在了入户门厅上。门厅距离地面目测两米多一些,除了一些灰尘和上空掉下来,堆积的少量垃圾外,在右边的角落里安静的躺着矩形牌子,刚好和这个水晶球是拼在一起的。他走到门户边缘,发现缺了一个口子。他把水晶球一处凹陷裂开的地方与此处拼上去,确实纹路和撞击形成的凹陷都是吻合的。

他脑内补充完了整个摔跤的链路。

高层住户把这个水晶球饰品丢下来,东西首先砸在了入户门厅边缘,也有人叫门头。底座留在了门头上。然后剩下的水晶球砸到了沐沐的头上,但也起到了缓冲的作用。而能留下这样程度缺口的,只有最高的六楼的高度。

是602蔡雨欣丢的?

她精神有问题,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把奖杯拿出来,往门头上砸,奖杯碰到了门头边缘,剩下的部分二次撞击到了沐沐的头上,即便卸掉了一部分力,却已经对小女孩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然后她立马缩回了脑袋,这时候林绘刚好看到了张子凡探出的脑袋,所以错以为是他。

是这样的吗?

昨天这个缺口就在,但自己没注意?

不应该这么粗心的啊。

他敲了下四楼秦观的门,咨询了下,昨天有没有听到撞击声和巨响。秦观低着头,一直摇头,说自己很早就睡了,没有听到什么响声。

才过了一天,一切都顺利了起来。但桐恺却脊椎发凉,有另一种可能存在,但他暂时不想往那个方向想,还是等血液检测出来看吧。

桐恺在门头上边缘,水晶球砸到后的粉末分布轨迹拍了好几张照片。按理说经过了24小时,再加上昨晚有过很大的风,痕迹都应该吹散了,但门头上的撞击痕迹反倒精准得像是刚形成不久的。

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一定有问题。

 

 

 

9

林绘轻轻抚摸着沐沐的额头,上面贴着纱布,纱布下面凹陷下去了一块,即便女儿以后恢复了,这会成为她一身的伤痕,但没关系,只要醒过来。

醒过来就好。

林绘轻轻摇了摇女儿,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心电图和起伏的肚子显示沐沐还活着。林绘拿出了版本过时的苹果笔记本,放在腿上,又对着手机说话。每次通过简单的拍摄、剪辑、配音、上字幕,最后制作成一个简约的视频,都让她感到有某种充实感。

“朋友们,今天沐沐的情况好了很多,我觉得她现在能听到我说话,但我相信沐沐一定会醒过来的,因为......”

林绘想到了有次切菜,她切到了手指,流血了,沐沐听到林绘的小声尖叫立刻跑过来,看到林绘把手指含在嘴里,就拿出来在冷水下冲洗。沐沐叉腰义愤填膺道:“妈妈,老师说如果手小刀划伤流血了,要第一时间去医务室,但如果在外面,没有其他人,那么也可以放进嘴里八秒。”

沐沐走上前,一脸的认真:“是八秒,妈妈你刚才放在嘴里三秒!”

说完,女儿把林绘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含着。

林绘笑着说:“3秒和8秒又差别不大。以后哪个病毒要想进入你的身体,肯定会后悔,哪有机会让你感染生病呀。”

想到这里,林绘又是一阵酸楚。

“医生说沐沐能醒来的话,这三天就能醒过来,这才第二天,也许下午就会睁开眼对我说,她想吃麦当劳的薯条了,然后我查了。”林绘抹了抹眼睛,声音突然变得清爽了一些,“我查了,这里离最近的一家麦当劳只有两百米,如果沐沐醒了,我就跑去买再回来十分钟就行了。哈哈。”

林绘导入录制的视频,好像只有做这些事,才能让自己安静一些。

昨天晚上,她就一遍又一遍地在脑袋里杀死了22号楼的所有人一遍。包括曾自证清白的季延,和几乎没有作案可能的一楼毛先生和402残疾老师秦观。甚至关系还行的小敏妈妈,都被她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致死。

她徘徊在凌晨医院的走廊,不停思考有没有不触犯法律就可以杀死别人的方式。她已经不想再回到昨天的状态里了。

上传完视频,林绘又开始看自己和女儿曾经的视频,那些欢闹的片段还在眼前。

“沐沐,你起来说说话吧。”

林绘推了推女儿,她一动不动,像一块河底的鹅卵石。

沐沐右手的小墨鱼智能儿童手表还没解下来,怕勒得太紧,林绘起身绕到另一边,解下手表。她突然想听一下女儿的声音,便打开了智能儿童手表,点开了聊天模式中的语音条。

【妈妈,黄伦路上有个蛋糕上有两颗樱桃,一般不是只有一颗吗?】

林绘笑了,沐沐的话要反着听,她特别想吃某款蛋糕的时候,反倒会给它挑刺。

【知道啦知道啦,出来啦。】

是放学时,自己在校门口给女儿发的。

【妈妈今天生日,给妈妈唱一首歌......】

【妈妈今天我新学了一个梳辫子的手法,要不要我教你。】

熟悉的声音,从手表里传出来,还有一些沐沐和楼上小敏的对话。偶尔有评价林绘的,比如在一段时间,沐沐和小敏在对比谁的妈妈更好,沐沐说我的妈妈做饭世界第一,林绘听后浅浅一笑。后面两个女孩连谁的妈妈的脚大脚小都要比。小敏说自己的妈妈脚大,穿30码的鞋子,沐沐说自己的妈妈脚更大,穿50码的鞋子,她说自己的妈妈脚走一步,就是别人的10步。她知道女儿是在说自己走路快,林绘失业在家,面试回来后,经常火急火燎地去接她到菜市场,买一些打折菜。那个时候,沐沐不说话,嘴巴却翘到了天上。明显是不喜欢。

现在反倒成优点了。

林绘听着听着就笑出来了,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了。她多希望现在沐沐能醒来,亲自和她说话。

她划得有点快,语音的进度条一下子到了几年前。她看到一个不太熟悉的号码。这款儿童手表想要实现语音对话,需要对方也是同一型号的儿童手表。所以,沐沐手表里大多数都是同龄的朋友,或者同学。但这个声音很奇怪,轻轻的,薄薄的,又很干脆。

神秘声音:【你要和我玩么,你和我玩的话,其他人都不和你玩了。】

神秘声音:【你想去秘密基地么?】

神秘声音:【我妈妈身体不好。】

神秘声音:【我下个学期就不读书了。我要去照顾她了。】

林绘又反复听了很多遍,听不出来是哪个孩子。她只能评判语音来判断沐沐和她的关系。

神秘声音:【秘密基地好玩吗?下次我带你去海边,那边有人在钓虾。】

神秘声音:【我不知道,但是他说他会照顾好我妈妈的。就算他有缺陷。】

神秘声音:【外星人让我叫他爸爸,他说从今天开始让我当他的女儿,他会照顾我妈妈。】

再之后,隔了好久,而林绘继续往下翻,只有一条语音,而是一个成年男人变身后的声音。

【你也要来找小鱼干么?别怕,叔叔就在你家柜子里。】

因为惊吓,手表掉在地上。

这些手表不能发文字,只能发固定的表情包和语音,但由于内存有限,不可能保存有四年前的语音,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那是沐沐删除其他语音后,留下空间储存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绘看向病床上的女儿,她突然觉得女儿变得陌生了起来。 

 

上午11点,桐恺来到了市立精神卫生中心。

这里没有寻常医院氯水的味道,很宁静。他找到了当时负责蔡雨欣的医生,人家现在已升至主任。一张坑坑洼洼的脸,正吃着病人家属送来的瑞士卷,翻看电脑里的病例。

“吃病患家属送来的蛋糕,刘医生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怕个啥。我不吃,家属心里才过意不去。”

桐恺第一次看到这么直白的医生,听说刘医生会在开出治疗方案前聊几句家常,一来是为了安稳病人和家属的焦急情绪,二来是摸清楚对方家底,如果是穷困家庭的,一些昂贵、但不是那么必要的检查就能省则省。算是个面凶心软的好医生。

门口本来很冷清,桐恺来之后,小护士们进进出出,都在看他,然后被刘主任‘呵斥’出去了。

“记得,当然记得。她算是来的次数比较多的,第一次是她姐姐陪着来的,后来就她和她女儿两个人来了,蔡雨欣的思觉失调症比较重,但当时我记得,情况还算稳定的。”

“她家人有说过蔡女士半夜在楼道学猫叫的事吗?”

“没啊,你确定说的是蔡雨欣?”

“嗯,确定,住爱邻小区的。”

主任又看了看档案上的照片。

“对啊,没错啊,蔡雨欣我记得啊,没有那么严重的,而且每次来看病,她女儿都会陪在身边,她的情况是真的一次次在转好,是属于吃了药,调理好之后,能融入大部分正常人生活中的。而且我为什么印象那么深,很多小姑娘都害怕来我们这种地方。她女儿每次都来,而且会带着那种医用小盒子。”

“有很多格子的?”

“对啊,她会帮她妈妈把药都分好,这个每天吃多少粒,那么怎么吃,真的是小大人一个。都是她女儿在照顾蔡雨欣,不是她在照顾她女儿。”

“是这个女孩吗?”

桐恺把邵杰发给他的档案,给到主任看。

“就是她。”

“小蔡好久不来了,我以为她情况稳定了,怎么了?”

桐恺不知道如何回复,主任医生愣了一下,也就不问了。

“那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治疗是什么时候?”

“我看下。”她飞快地按着鼠标,“四年了,你看下。”

桐恺记录下了那个时间,刚好是加装电梯之后的几个月。然后把蔡雨欣目前的基础情况和刘主任提了一些,他听完一阵沉默。

“刘主任,那孩子叫什么?”

“名字我好像真忘了,不过蔡雨欣叫她女儿叫小鱼干。”

“小鱼干?”

“嗯。”

“那就你所知,蔡雨欣会和她女儿玩捉迷藏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虽然蔡雨欣沟通还是有障碍,但她本质不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而是经常性陷入自己的世界,会认错一些东西,甚至脑子里出现幻觉,但她逻辑能力没有受损,不是疯子。”

桐恺想到了李忠军说的,女儿和外星人去玩了。

“那小鱼干一切都正常是吧。”

“蔡雨欣的精神类疾病不具备遗传性。不过,她女儿身体好像不好。”

“什么意思?”

“有哮喘。所以蔡雨欣的身上一直带着药。”

“谢谢你。有什么,我会继续来咨询你的。对了,能把你给她开的药,给我一份吗?”

“没问题。”刘主任在桐恺临走前,叫住了他,“她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的。思觉失调症不是疯子。”

 

 

 

10

“我已经睡了啊,恺哥。”

“十点钟,你睡个啥?”

“你知不知道我有睡眠障碍,牛奶我喝了,脚我泡了,书看了一点,睡意马上就来了,你现在叫我出去?”

“吃夜宵嘛。上次你帮我,人情这不是来还了吗。”

李忠军气得不行,但电话里桐恺还嬉皮笑脸的,根本没把自己的睡眠障碍当回事。等到他三十了,自己也要半夜去骚扰他。他在心里把桐恺骂了一遍后,还是开始穿裤子。

“吃什么都行?”

“吃什么都行,三百以内你随便挑。”

“我人情就值三百?”

“我和妹子那都是吃路边摊好吧。你多尊贵啊。”

桐恺和李忠军到了城东的烧烤摊,在警察内部的口碑相当好,听说还上过几次电视。照例是李忠军先到的,然后桐恺吭哧吭哧地赶来,他就知道臭小子又是连轴转没休息。

“饿死鬼投胎啊,臭小子。”

“这顿我请。”

“当然你请了,你想啥呢。”

“嘻嘻。”

“不是,你查个高空坠物案,怎么查到蔡雨欣女儿上来了。”

桐恺突然认真道:“蔡雨欣是那家的高层住户。”

看到他这川剧变脸,李忠军还有点被唬住了,又叫上几瓶酒和10串烤羊肉。

“你怀疑是她?”

“目前有线索指向了她,但我自己觉得那线索还有问题,但多少想了解一下当年的案子。随便吃随便吃,嘿嘿。”

李忠军知道今天不认真透个底,今晚是没法回去睡个好觉的,他开门见山道:“当时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女的抱着自己的女儿,哇哇大叫。她把女儿抱得很紧,我都一度觉得是不是这么抱着,才让这小孩没办法呼吸的。她抱一会,又用力拍女儿的背,你知道么,好像拍一拍就能恢复一样。”

“你第一眼是怎么个判断?母亲误杀?”

“怎么说呢,当时周围没有别人啊。”老吴吃着一串牛板筋,看了看周围。

“怎么,你还觉得我会坑你,把嫂子叫来?”

李忠军挺直了腰板,猛灌一口酒:“第一眼觉得不是,案发地是地下车库,但周围就她一个人,我当时也不好判断。”

“听说她们母女经常到下面玩。”

“捉迷藏。”

“邻居呢?”

“邻居都有不在场证明。蔡雨欣平时一直戴着呼吸起搏器,那天刚好没带,就酿成了悲剧。我们判定是母亲的失职......当然,她小区的人谣传说什么她捂死的都是扯淡,我们的人后续去过几回,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帮帮她,没用。也是可怜人。不然呢?真捂死的,怎么可能人不抓起来判了对吧。”

“精神问题。”

“精神问题那是后话了,判不判是一回事,抓不抓又是另一回事。”

“她自己没有辩解什么?”

“她说女儿被外星人送来时,已经死了。”李忠军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两人又聊了会,桐恺发现案子没那么玄乎,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以聊。

“你真的没想过,如果蔡雨欣没有说谎,是有人给她送来的。”

“外星人啊?”

“外星人可能是个代号,当然是人。监控呢?从女孩发病到死亡都拍到了?”

李忠军突然脸色有点疑惑,淡淡道:“拍是拍到了,但是那天停车场太黑了,其实不是看得太清楚。”

“什么意思,停车场还能黑?”

“你别把爱邻小区当成高档住宅的地下停车库啊,它是个房龄都快四十年的小区了,虽然翻新过吧,但它们那的地下车库说是车库,基本就是个车棚,装的还是声控灯,那天不知怎么的,灯也不是很灵敏,那个角度算是广角,刚好能看到人,但也不是很清楚。”

“拍到蔡雨欣女儿发病了没?”

“拍到了。”

“没拍清楚?”

“我等会儿发你吧,说不清。”

“别等会了,就现在吧,谁在值班,帮帮忙呗。”

李忠军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气也气不上来了。他觉得自己今晚注定是个工具人,但其实心也是虚的。拜托了还在办公室的同事后,视频很快就到了自己手机上。

桐恺看到镜头里,蔡雨欣好像在找什么,应该是找躲起来的母亲,某处的灯光忽明忽暗,当她来到一个角落时,灯光突然就暗了,然后是陷入了长达几分钟的黑暗,画面中勉强可以看到女孩突然脚步放慢,一步步往后退,看起来很紧张,然后另一个人上前,随后女孩突然之间倒地不起,再之后过了六七分钟,有人抱着她冲到了画面稍微光亮一些的地方。

“这个地方你们确定一直都是蔡雨欣吗?!”

“不然还能是谁......”

“如果有人在黑暗处往前走,而蔡雨欣从画面的右边走进黑暗里,那不是能完美的逃走么。”

“这里面是死路,我们去的时候,整个地下车库没有第三个人。”

“......”

也是,也许是自己多疑了。也许蔡雨欣女儿的死就是意外。

“但是为什么,这女孩会后退呢?看到自己的妈妈会往后退?”

李忠军说道:“其实我当时也想过,我觉得可能之前在捉迷藏里,蔡雨欣生气了,在‘问责’女儿?”

桐恺本想化用刘主任的话,为蔡雨欣,为思觉失调患者说句话,但他觉得李忠军说得有道理,思觉失调患者不是疯子,但是情绪变化很大,有时候上一秒还是开心的,下一秒就会和你翻脸,甚至砸东西过来。可能就是因为你说错了一句话。

那小鱼干说了什么,导致蔡雨欣生气了?看到失控的母亲,她步步往后退。

可能么?

而且为什么在黑暗的六七分钟里,蔡雨欣没有抱起女儿往车库外跑?

那团黑暗让桐恺什么都看不清。

到底发生了什么?

蔡雨欣当时站在原地是在找呼吸起搏器,然后找不到?所以她去了监控拍不到的地方寻找,确定不见了,再把女儿抱起来,往外冲?

还是存在着第三个人。

头越来越大了。

他的头越来越大了,他又看了一眼视频,记下了画面里,所停的车的位置和车牌。以及监控拍不到的,更里面的停车位。

如果当时有第三个人,而第三个人一直没出来,而躲在汽车里呢?

结完账,两人又聊了几句,这次反倒是桐恺想走,但是李忠军酒一喝,话多了起来。

“今晚又通宵啊?”

“还有一些细节想回去想一想。想完就睡。”

“等你想完,就天亮了。”

“那不至于,瞎说。”桐恺笑了笑,起身就走。

“你自己回去看看你的眼睛,我看人那太准了,要睡觉的人,是这个走路腔调?”

李忠军模仿桐恺走路的样子。

“干嘛这么拼啊,小恺,喜欢人家啊?”

“神经病。”

李忠军喝得已经两边的脸全红了,他只是随口的胡话,里面的人家应该是指蔡雨欣,但是他却想到了林绘。其实确实如此,案子发生第一时间,当重新看到了林绘的脸,很多回忆都上来了。

老吴和邵杰以为桐恺是因为痕检师的身份,适合这个特殊案件而被调来,其实他们不知道的事,是桐恺自己主动申请调来的。

桐恺认识林绘,他们就读一个高中。

他第一次认识少女林绘是在高中元旦晚会上,其他同学都表演朗诵诗歌,林绘选了一首艾薇儿的歌,那是桐恺人生中第一次认识到了摇滚,舞台上的学姐扎着双马尾,握着话筒,唱着听不懂的英文歌。他觉得台上的那个学姐好像有某种魔力,虽然现场依旧沉闷,没有人鼓掌、欢呼,可他觉得某种力量还从舞台上向下渗透,渗到地面,又从地面钻进每一个面无表情的学生的细胞里。

后来,听喜欢音乐的同事说,艾薇儿那种,在老炮那都不能算是真·摇滚。但那个时候,桐恺头一次有着心脏跟着打鼓的冲动。不知道是那音乐,还是那个学姐。

当然,他和林绘的交集不止于此。彼时,桐恺很瘦弱,经常被高年级的几个学长欺负,学长在厕所门前的走廊堵着桐恺,在学长眼里,这个小个子是个奇葩,即便愿意被打,也绝不会掏一分钱上交。三人又要揍他时,林绘完成了大扫除拿着拖把,刚好经过。她说你们再上前一步,会后悔的。那三个人多少有点忌惮她,似乎林绘在高三年级里特别出名,

“没你的事,林绘你别管。”

“你是7班的蒋政吧,你们都是7班的,我认得你们的脸,滚开。”

其中一个胖子坏笑道:“怎么,你和这个小子是一对?来帮自己情郎了?”

随即几个人哈哈大笑。

结果没人想到的是,林绘冲进了男厕所,把拖把浸到了便池中,再冲出来,在那几个男生面前挥舞,其中那个嘴比较坏的胖子直接尖叫起来。其他几人也傻眼了,飞溅的液体溅了他们一身,三个男生捏着鼻子,野狗一般窜走了。

那时候的林绘已是全校耀眼的人物,但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样子。那个瞬间,桐恺只觉得林绘拿着那又臭又脏的拖把,却挥舞得灵活,像拿着一根如意金箍棒。

“同学,没事了。快起来,要上课了。”

林绘向他伸手,想把坐在地上的学弟拉起来,却意识到自己的手有点臭,刚伸了回去,这一想法似乎被桐恺捕捉到了,桐恺立刻把手伸了上去,站了起来。

两人一起走进男厕所洗手。

    男厕所的镜子里是林绘美丽的脸,冰凉的水冲洗着桐恺的手指,那个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学姐。

他也想成为像林绘这样闪闪发光,有勇气去帮助他人的人。后来他开始健身、增肌、跑步,高三居然身高从165窜到了180,再后来他开始考警校。希望成为一个帮助弱势群体的好警察。

桐恺把和林绘的过去当做一份美好的记忆,储存在心里,知道高空坠物案再一次地遇到了她。虽然他内心一直在对自己说,对待林绘就像对待之前帮助过的每一个普通人,不要过分上心,不要在案件之外,去打扰她的生活。但桐恺自己也知道,就是会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帮她,就像当年他跌倒时候,那只是伸下来的手。

林绘变了,变得疲惫了很多,原来她没有记忆里那么高的。在人群里,她没有那么出挑了。虽然五官并没有任何皱纹,但还是有一种苍老感,一种年轻的苍老感。

下午时,当林绘把儿童手表里的信息告诉桐恺,他立刻着手调查那个陌生号码,确认了就是从蔡雨欣女儿小鱼干的儿童手表里发出来的。但其中的几条是在小鱼干死后发出的,这代表她的手表已经在另一个人手上了。

那是一个声音经过处理后发出的,声纹已经拿去鉴定科进行鉴定,而同一时间,血迹化验结果出来了,那个水晶球上的血是沐沐的,但其中白细胞含量偏高,属于有炎症反应。

这明显是受伤害才提取的血液,当他旁敲侧击地询问了昨天有谁来看过沐沐时,就知道了大概。

他已经猜到了这一系列的证据链,都是22号楼的邻居共同完成的。他在脑子里提出一个疑问,是一栋楼一起做的吗?因为四年前的加装电梯事件?

可是哪用得上那么麻烦,正常全楼排挤她不就行了吗,而且用得着等四年?

 

第二天晚上的凌晨,桐恺重回爱邻小区。

夜里的老楼如同一座座叠加的棺材,比起白天更加陈旧。他拿出手电筒在地上找,他并不期待能找到真正的坠落物,但昨天的弄假成拙提醒了他,如果那东西从至少3楼的高度掉下来,一定会有一些碎片。

这个点,22号楼的居民都没睡,老小区只有在主干道上才有路灯,除了楼前的一盏应急灯,就只有月光。黑夜很好地包裹住了桐恺,他一直在等着现在这个时间。如果是白天,现场可能会有作案者在,那么可能会被对方误导。现在,周围十分空旷,桐恺艰难地用嘴咬着手电筒,狗一样匍匐在地,搜寻每一个角落。他不是不相信老吴,但自己还是想亲自去探查一下每一寸角落。

他沿着沐沐站立的方向,以两米的范围为半径,用一个特别的荧光笔,画了一个圈,这是他白天做好了的事。此时此刻,桐恺的周围有一个淡淡的光圈,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他一点一点移动地找。季延和林绘第一印象都说是黑色的圆形物质,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桐恺做痕检这几年,很少有让一个人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他开始寻找有什么黑色材质的东西。黑夜里找这个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此刻内心平静。

他隐隐感觉,那个东西还在这里。

不远处,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桐恺一动不动,脖子上的汗毛竖起,这才发现是一只流浪猫。是的,这个老旧小区也有着大量流动的流浪猫,前几幢楼就有人喂养,这里是小花园,林绘和沐沐也会每天喂养这里的流浪猫。

“呲呲呲。”桐恺嘴里发出一些声响,这让流浪猫退后几步,但随后又慢慢地靠近他。

当桐恺四只脚撑着地,像一只精干的蝾螈,贴在地面上,余光却捕捉到了一点细碎,在月光的反射下,反倒出现了黑亮的光。摸到了土质层里有一些黑色块状物,闻不出味道,也不确定是不是就是坠落物的碎片,但还是收进了小包装袋里。

但那只猫就留在现场,徘徊着,好像在等什么不肯走。

估计在等林绘吧,毕竟发生了那件事后,林绘和沐沐都在医院,没有顾得上喂它。

“小朋友,肚子饿了吧。桐恺叔叔给你弄点小灶。”

漫漫长夜,也只有深夜便利店还开着,他买了一小盒牛奶,两根香肠,一份鸡胸肉。

“肯定不如猫粮健康。勉强垫垫吧。”他把东西放在小花坛上,突然之间触电一般想到了什么。会不会之前老吴邵杰一直找不到碎裂的部分,有没有一种可能被这些小东西带走了?

他看着流浪猫含着食物,懒洋洋地走了。他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小区外围的一个废弃的污水加工厂,这里除了流浪汉居住的痕迹,也有四五只流浪猫冬天在这里取暖。

桐恺看到角落里隐隐有什么,一块四分之一巴掌大小的黑色固体掉落在一堆纸箱子里,虽说是薄薄的一层,摸上手后,却意外地坚硬,掰不断。桐恺拿出塑料袋,把它和塑料袋里的少量黑色颗粒做对比,确定是同一物质。

“小家伙们,还是靠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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