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我是一名胸外科医生,进市医院也有三年了。

医院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特别多,大多都会被大领导压下去。但今年遇到的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今年十一月,我科接收了一名女病患。

她的名字叫倪渺,读大二,是从四楼其他科室转下来的。这种情况一般是不被允许的,她是个特例。

倪渺一直说自己肚子里有个小孩,然而她根本就没有怀孕的迹象。

「秦准,那人就是个神经病。我真不知道院长为什么让她在我们科。说是先调剂一下。」

「别这么说病患。」

「就事论事罢了,而且床位已经这么紧了......对了,等下你下去,千万别被她的外表骗了。」

「嗯?」

下楼后,我才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倪渺长得很美,鼻梁挺,眼睛大,有点混血儿的味道。

她凝视着我,好像在判断我作为主治医生是否合格。

我清了清嗓子,问道:「倪渺,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她竖了跟手指在唇前,紧张道:「医生你小点声,ta 开始说话了。」

「谁?开始说话了?」

下一秒,倪渺的表情就带着不可置信和恐惧。她稍微俯下身,耳朵朝向肚子的方向,好像里面真有个人在同她说话。

「谁要说话?」我怀疑她开始犯病了。 

她没理我。

她佝偻着背,对着肚子,嘴里念念有词。说了几句后,倪渺飞快地拿出笔记本,潦草地记录着什么。我走近想看一眼,被她用警惕的眼神瞪了回去。

整个过程,我只听清楚一句话。

「老头要来了。他要跳过来了!」

什么意思?

什么老头?

为什么是跳过来?

虽然不明意义,却让我毛骨悚然。

随着我和倪渺接触得越多,对她的了解也在加深。

原来,倪渺一直幻想肚子里有个孩子,不仅如此,这个孩子还会同自己说话,内容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其他医生出示了证明,她也不相信。

「ta 不想让你们拍到,你们谁都拍不到。」她瞪大了眼睛说道。

面对倪渺的病历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写。最开始我以为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想配合医院。

现在看来并不是,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一周后,倪渺说的话越来越恐怖了。她说有一个老头在找她,是一个独腿的老头。对方越来越近了。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症。

 

02

她的焦虑在与日俱增。

那之后的周末,她拿着一本硬壳的书,用书角去砸自己的肚子。

「别说了!别再说了!」

我跑到床位前。

倪渺乞求地望着我,好像在说,我不是个神经病,救救我。

我慢慢掀起她衣服的下截,卷到腹部以上。她的小腹并没有隆起,也没有剧烈浮动,可倪渺的额头渗着冷汗。

如果说表情神态可以伪装,但这种体外特征是没法装出来的。

如果说之前还不相信她的疯言疯语,那么现在开始,我迟疑了。

我悄悄把听筒贴在她肚子上,最开始什么都没有,只有肌肉蠕动的声音。突然间,蠕动的频率加快了,从听筒里传出来一种金属声。声音逐渐变得尖细,甚至到最后像极了人类的一个音节。

【滚】

我跌坐在地上,看到倪渺的肚子上隆起一块,像是花瓣的形状。

不!

比起花瓣!

那更像是小孩的五根手指!

我揉了揉眼睛,那形状消失不见了。

两名护士打了一支镇静剂后,倪渺缓缓地睡着了。

我跑去厕所,用冷水冲脸。

镜子里的自己消瘦,苍白,黑眼圈明显。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绝不相信鬼神之说。

师兄不止一次和上面建议倪渺转院,但联系医院也需要时间和手续,他问我的意见,我心不在焉地说再观察一下。

我只想确认,那次只是自己眼花。

几天后,再次经过倪渺那时,内心有些抗拒,我害怕昨天的事再次发生。但她正在安静地画着素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秦医生,你下次来查房时,能不能走得慢一点。

我说为啥?她说这样我就能把你画得更好看一点了。

「......」

「你脸红什么。」她说,「你心里是不是又在想,这个神经病又要干嘛。」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你好好休息,快点把药吃了。」我灰溜溜地出去了。

我偶尔对倪渺表露的小关心,好奇,她似乎能感受得到。我告诫自己,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医生和病人。仅此而已。

「秦医生,你怎么总是那么关心我啊。」

「我对每个病患的关心都是一样的。」

「真的嘛。」倪渺托着腮,望着我。

「今天吃药了么?」

「忘了。」

「忘了你还这么理直气壮?」

倪渺拿出药丸,吞了两颗下去,笑道:「喏,在你面前吃,安心了吧。」

说实话,越是这般平静的日子,我越害怕。

也许,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慢慢了解到她的学业,她的家庭,她的爱好。越了解她,越感受到倪渺是一个率真,可爱的女孩。当然,还有一丝孤独。

我曾开玩笑道,你男朋友怎么不来看你啊。她说自己没交往过男朋友。

我本想找一些精神根源,她幻想自己肚子里有孩子,也许是情感受挫导致的。看来不是了。

12 月 7 日,我结束查房,看到她正搬运一个大箱子,里面是一些水彩和绘画材料。

「我帮你搬吧。」当我靠近时,倪渺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定格在了原地。

病人有时会把医生当作移情目标,那是源于过度依赖。我反复对自己说道。

她转回床上后,开始素描,勾勒我窘迫的样子。

不一会儿,倪渺把一张画塞给我。

「秦医生,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你该休息了。」

我冷冷地说道,转身离开。

我承认,我心动了。

不存在的孩子?肚子里的声音?我有点分不清眼前的清纯少女和之前发疯的患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倪渺。

正当我还在纠结这些时,最恐怖的事还是发生了。

 

03

周四,轮到我值班。十二点过后,整个医院都安静下来了。只有重症监护室和抢救室外还有一些零星的家属。

走廊里空荡荡的。

我在办公桌上趴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手机却显示十二点零五。

不对啊,我应该睡了一小时以上的啊。

起身去接热水,可一路从病房走到水房,都感觉很怪异。

从病房到水房要经过一个直角的走廊,这之间大概分布了十八间病房。平时再安静,也会有人咳嗽,翻身,甚至窃窃私语。

但今天太安静了。

我跑过去看,病房里床位都铺得整整齐齐,但一个人都没有。

咨询台也没有人。

整个硕大的医院,此刻,只有我一个人。

「球球歪......」

「球球歪......」

「球球歪......」

我耳边一直冒出这样的声音,不近不远,就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着你的脚不放。

什么意思?

地上并没有球啊。

就在这时,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倪渺跌跌撞撞走过来了。她双手捂着肚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说他要来了,要来了。

我看向她的肚子,已经鼓成了一个小山包,表面还有一些青筋在移动。

「他,他来了。」

「谁来了!」我抓着她的肩膀,手却不住地颤抖。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春生!」倪渺哭喊道。

下一秒,走廊的灯全熄灭了。再次亮起时,倪渺不见了。我的前方有一条血道子,一直延伸到了前方走廊的尽头。

尽头处很黑,似乎站着一个人,我大概能感觉出是个老人,穿着中山装,但下半身只有一条腿!

并不是一条腿断了,只剩左腿或者右腿。而是他刚好在最中间,长了一条腿。

我头皮发麻,动不了。

他向我跳来了。

每一下都很稳,像是国际象棋的棋子。

我终于知道倪渺说的『他来了』是指谁了,真有这么一个人。

不,我没从他的身上,感觉出人味。

当这个诡异的独腿老人距离我七八米时,我看到他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脐带处还滋着血。

他的半张脸还隐匿在黑暗中,冲我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我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

随后,他往后跳,一直跳到了走廊的尽头。

灯光又亮了起来。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倪渺的病床前,发现她已两眼翻白,肚子被破开,死在了床上。

地上延伸出来的血迹,就是倪渺的血。

我跪在地上,脑袋空白,想要干呕出来。

这时候,我才明白那三个『球球歪』是什么意思。

『救救我』的意思。

是倪渺在向我求救。

 

04

凌晨,十二点零五分。睁开眼,原来这是一场梦。

护士焦急地对我说着什么,周围都是人,跑进跑出的,几乎要把科室填满。

「怎么了?」我问道。

「秦医生,303 出问题了!」

我赶过去时,倪渺的床位已经空了,说是正在急诊室里抢救。十二点三十七分,医生推门出来说人没了。我冲进去时,动态心电图已变成一条直线。她安静地躺着,清纯漂亮,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鼻子一酸,把头扬了起来。

我调了监控看,倪渺在十二点零五分时突然抽搐,随后被护士送去急救。

那之后的一周,我工作不在状态,甚至出现了几次严重的错误。

二十八年的唯物主义观,正在一点一点被击碎。如果那段记忆并不是我的噩梦,倪渺就是在我眼前被杀的。

而那个独腿老人又是谁?

一切谜团,像网一样罩着我,令我无法呼吸。

我的状态领导们都看在眼里,为了不引起更大的医患事故,他们批了一个月的假,让我彻底休息一下。

闭上眼,都是倪渺破开肚子前的表情,每天只有吃安定才能睡着。

除了找出真相,我已经做不了任何事了。

我打算调查此事。

为此,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表哥。我表哥在法医圈比较有名,也是第三医学院最年轻的客座教授。

表哥听说了这件事后,只说了四个字,尽力而为。他先是去找倪渺的尸体,结果居然在停尸房寄存了两天,硬是没人认领。表哥以死者生前签署了自愿捐献给医疗事业为由,移交到了第三医学院。

再一次近距离看到倪渺,我已经平静了。

「小准,你准备好了么?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

「放心吧表哥,我也是一名医生。」

「好。」

表哥利落地划开了倪渺的小腹,内脏清晰可见,可它们全都缩在角落里。

更令人奇怪的是,她肚子的内壁上有很多擦伤。

「这些擦伤是?」

「这些是抓痕......按理说,不可能存在这种东西的......」

我们一寸一寸地观察尸体的内在,甚至取了一小块样本,进行微观测试。

半小时后,表哥停了手,说了句『让我先去抽根烟缓缓。』

平时见他臭屁惯了,我还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解剖室外,冷风刮着我们的脸。

我问表哥要了一根烟。

「别让你妈知道是我给的。」

「我都快三十了......」

我吸了两口后呛了出来,他露出标志性的嘲笑嘴脸。

「你从小到大不是一直都很听我的话么。」

「你想说什么,表哥。」

「秦准,别再调查这件事了。」

我没接茬。

「我活了三十几年,也调查过一些案子,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事,我们管不了的。你没看到那小姑娘身体里的器官都有被压迫成什么样了?!这案子警察会给出答复的。只会记载死因不明!」

「不行!不能这样!她爸妈都不知在哪里。我不查出真相,真就没人会在意她了。」

「就算被你查出来又能怎么样,档案上的『死』字能给改成『活』么?!」

我突然咯噔了一下。

档案、记录、笔记本......

我想起了倪渺抽屉里的那本笔记本!上面记载了她最后几天写的内容。

我不顾身后表哥的喊叫,跑向医院。

回到市医院,303 病床已经换了一个人,我问护工死者的物品呢?倪渺的父母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应该不会被家人拿走了。

「就在刚才,被保洁收走了。也没什么东西。一些颜料,稿纸什么的。」

保洁将我带到了几个黑色巨桶面前,里面堆放着无数的垃圾。

我一个袋子一个袋子解开,大概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了倪渺的笔记本。

倪渺日记里的大部分都是日常琐碎,她的生活并不像我以为的丰富多彩,甚至很孤僻,室友们也不喜欢她。甚至还有很多谣言,没有男生接近她。只有在一个人绘画时,才是最快乐的。

最后的几页,也就是从住院开始,内容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既不像写字也不像画画,更像是符号、涂鸦。

倪渺听到肚子里的声音后,快速记录下的就是这些东西。

我大致能分辨出一些场景。有街道,有房屋,还有一张图是个宾馆,外面有一个五色国旗的旗杆。再往后翻,则像是一个山洞,背景的三角代表了山岚,洞门口站着七个人,手拉着手,但都没有表情和脸。

下面一页则写满了『春生』这两个字。

春生是独腿老头?

这如同儿童画作一般的涂鸦,又毫无逻辑,令我生理上反胃。

后面两页里贴着一张剪报,已经泛黄了,上面写着【1987 年 9 月 4 号,我城迎来科学实验团,引导并表演人脑和心灵读取术,望全城百姓届时莅临观摩,为期七天,咨询请拨打电话,xxxxxx 门票购买处,xxxxxx】

一些地方,因为墨水淡化,几乎看不见了。

减报的中央是一张照片,里面一个大人带着七个孩子手拉着手。站在最中央的一个小女孩身穿红色的衣服。

和涂鸦里,山洞口的那七个手拉手排列的孩子很像。

涂鸦变成了真人,反倒有一种异样的恐惧。

倪渺为什么要保留八十年代的剪报。

科学表演团体?

读心术?

这不摆明是欺诈么?

1987 年 9 月 4 号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和 95 后的倪渺又有什么关系?

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我揉了揉眼睛,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只有两串数字:179.97372,36.916527。

我不明白倪渺为什么要写两串无意义的数字。她,或者说她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想要传递出什么来?

正当我合上笔记本时,里面掉出来一张纸,正是我的速写。画面上的我穿着白大褂,站在她床位前,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就是普通的日常。

我抹了抹眼睛,和自己说,一定要查出真相。

 

05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1987 科学实验】【1987 心灵读取】等关键字,什么都搜不出来。

这条线索暂时行不通。我打算从倪渺的家庭线入手。

倪渺住院时的花销都是从一个账户里打来的,没走医保。既然是在医院体系下,我还是有办法查到的。

花街村 189 号。

到那儿时,天已经全黑了。

这条街保留了很多明清风格的老房子,因为老街改造,大多数居民都搬走了。不少房子的大门,窗户,都被水泥封起来了。只剩下几户钉子户。

我走进去,只看到 188 号前有个老人。

「大爷,您知道隔壁 189 号人去哪儿了么?」

「隔壁 189 号哪儿有什么人呐,就住着一个疯子。」

钱怎么可能是一个疯子汇过去的。

「住这儿的人都受不了那个疯子,别人发疯时都大喊大叫砸东西。他呢?满嘴谎话。最喜欢闯进别人家里,把那儿当成自己家。」他看了看周围,害怕道,「最可怕的是,他会在深更半夜,跑进你的房间,自慰。」

鸡皮疙瘩起来了。

我给大爷看倪渺的照片。他说认得认得,就住在边儿上,几号给忘了。我再想多问些什么。他说,不好,疯子要来了。跑进了屋里。

大冬天的,空气里都是寒意。

我小心地看向四周,隔壁 189 号亮起了灯,从里面走出来一对中年夫妻。

看起来很正常,并不像是疯子。

「你们,认识倪渺么?」我谨慎问道。

「你找她干什么?」

这两个中年人说自己就是倪渺的父母,准确地说是养父母。

「隔壁的人说这里住了一个......」

她们异口同声道:「那个人才是疯子!他满口谎话,什么都别相信。」

一瞬间,冷意从脚底板窜到了我的头顶。

原来,老人说的疯子就是自己。

「先进屋吧,外边冷。」

我看了一眼,旁边 188 号房子里亮着的灯,感到不舒服。

进屋后,身体就暖起来了。

「倪渺从小就生活在这儿?」

「我们把小渺接回来时,她八岁。我本来是她的阿姨,后来办了过继......」

她说倪渺从小生活在一座地图上找不到的城市,因为一些历史原因,这座城市几乎不被大家所知。倪渺的亲生母亲在大迁徙时,将孩子交给了妹妹。后来倪渺便一直在 S 城生活着。

「你问那么多小渺的事,你是?」

「我叫秦准,是倪渺的主治医生,她生前......」

面对没来看过她一眼的养父母,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其实,我有点怕她吧......对不起,失态了。」养母掩面哭了起来,「很小的时候,倪渺看人的眼神就不对,那不是一个 8 岁女孩子该有的眼神,太......怎么说。」

「太像一个成年人了。」养父开口了。

「那她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说起,她听到过其他人在说话。」我问。

「没有,没有过。」

「那你们认识春生么?」

「不认识。」

就在这时,我听到隔壁一间卧室传来了咳嗽声,尖细的,难听的。

叫着妈妈。

倪渺的养父母拔腿冲了进去。昏暗中,我看到眼前躺着一个年轻男人,全身浮肿,皮肤的纹理中有一个个凸起的脓包。他的身体可能有两个人宽,不胖,而是浮肿。裤腰带紧紧地挤在腰部的肉缝里。

他的全身长满了泡泡,一翻身就痛地叫唤。

倪渺的养父给他打了一针,估计是消炎的。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被子被掀开时,这个浮肿到有点变形的男人,下半身的右腿缺失了。

噩梦中的独腿老人再一次映上脑海!

「这位是?」

「倪渺的表哥,我儿子。从小有一些智力障碍,十岁时被同学骗,说电线杆上有鸟巢。小鸟掉下来了很危险,他就爬上电线杆想把鸟救下来。然后触电了,一条腿没保住。」

床单上满是油渍,我快吐了。

「这条街以前很多人的,现在就只剩下隔壁疯子和我们这家了......与其说我们不管小渺,不如说,她自己选择了离开」养母哭了起来,「离开了挺好的,就是有点对不起我姐。」

离开前,我问起倪渺出生的神秘城市。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说道:「秦医生,你找不到那座城市的,因为地图上没有。」

我没有再多话,逃也似地离开了 189 号房子。

一出来,疯子正在啃一盆青菜。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好像在说,瞧,被我骗了吧。

 

06

回家路上,我整理了一下现在掌握的线索。

1, 倪渺并非出生于 S 城,小时候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就让其养父母害怕。这是否和她的出生地有关?

2,倪渺收集了 1987 年 9 月 4 号的剪报,当晚有一场表演,旧报纸上用的是我城』这个字眼,这座城市是否是倪渺的出生地?

3,笔记本上的那些涂鸦代表了什么?那七个手拉手的小孩,和她肚子里的声音有什么关系?

4,倪渺的表哥也是独腿,但明显只是残疾,和下半身最中间长出一条腿的独腿老人不同。是巧合么?

5,春生是谁?

6,最后一页的两串数字代表了?

刚回家,我感觉客厅里站着一个人。

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巨大的压迫感。

那个剖开倪渺肚子的独腿老人,它就站在客厅的黑暗处!

这次,他的目标是我!

我转身跑出门,脚却崴了一下,从楼梯口摔了下去。再次醒来的时候,表哥已经在我的房间了。

「一直打你电话不通,我就来看看。」

「是那个独腿老人,他杀了倪渺,现在他的目标变成我了......可能我在接近真相......」

他冷冷地看着我。

「表哥,其他人无所谓,你应该站在我这边的!你也看到了倪渺的肚子里面!」

「我他妈就是因为看到了,才劝你别多管闲事!我的一个朋友,老刑警也遇到过这种破事儿,但是就不信邪,最后弄得家破人亡!」

「......」

「我不想最后连我弟也毁了。」

「......」

「我求你了,就当没事发生不行么!秦准。」

「倪渺当时在向我求救,她在说『救救我,救救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双手捂着脸,「不弄清楚。我一辈子会活得担惊受怕!」

表哥走后,我瘫软在沙发上。或许下一次,独腿老人就会跳到我的面前,剖开我的肚子,挖走内脏。越是如此,我的脑袋转得越快。

倪渺的养父母曾说,她之前住在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城市。

地图上不存在。

那么要找到这座城市只能通过经纬度定位?

那两个数字会不会是经纬度坐标!

我输入了卫星查询网站,定位距离嘉谷关以东 100 公里处。

我先坐火车到的甘肃,然后租了一辆民用车,利用 GPS 定位,搜寻这座城市,但在进入嘉谷关以东后,信号便消失了。

当车子驶进一团风沙中时,一座人造城市便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街道空荡荡的,最高的建筑物也不过六层高的百货大楼,而百货大厦旁边就是医院,医院后面一条街的转角口则是学校。

给人一种模型城市的感觉。

我驾着车,缓慢而孤独地行驶在路上。在五公里外终于发现了一家招待外宾的宾馆。

长江宾馆!门口竖着五色国旗。

我在倪渺的笔记本上看到过。

推门进去后我才发现违和感的来源,这里所有的建筑物都保留着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风格,后来再也没有迭代过。

推开红木大门,一股煤灰钻进鼻孔,这里一共三层楼高,每层有 20 间客房,在底楼甚至还有一个迎宾舞会庭,有着在当时可能称为时尚的西餐厅风格。

我到了右手走廊的尽头,一间宴会大厅,现场极为混乱。我抹了下桌面,厚厚的灰尘。角落里掉下来一张海报,上面写着热烈欢迎 711 局莅临展示人体异能实验。

这份海报上,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和七个小孩。我拿出手机,对比倪渺笔记本上的涂鸦。

倪渺画的就是这儿!

可即便她收集到了老报纸,可四十年前发生的事,她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细节的!

人体异能?!

这事儿越来越离奇了。

我坐下来,把现场的一些剪纸,宣传栏海报,遗落在地上的报纸,相片里的胶卷都看了一遍。

一个逐渐完整的事件,像拼图一样,在我面前展开。

暂且叫这儿 X 城吧。

X 城是一座封闭的人造城市,连水源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1987 年 9 月 4 日,X 城迎来了上面派下来的科学团体,宣称表演人体异能。领头的中年男人叫郭保健,37 岁,由他带领的七名孩子都是 711 局成员,也就人体异能者。当晚,很多 X 城的民众慕名前来观看,队伍甚至排到了长江酒店之外。

现场被曝光的底片,能看出站在舞台上的第七位女孩,她的表情极为痛苦。而后几张底片,最外围的观众倒在地上,其余人四散逃跑。

我扫视了一圈现场,舞台前的一张桌子三分之一处裂开了,这完全是外力导致的。

9 月 4 日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和倪渺的身体有什么关系?

好奇心驱使着我继续搜查整个宾馆。

半小时后,我在二楼的领班室里找到了两张纸条,笔记歪歪曲曲。

【9 月 5 日,爆炸发生后,大门口完全塌陷了,所有人都出不去。一些人起初倒在地上,随后他们身上长出了鱼身上才有的鳞片,第一个爬起来的人咬了其他人。 我躲进了房间里,第一时间把门锁上,但是小玲还在外面。她是服务员,我上周见过她妈妈了,没人知道我们要结婚。我们打算在明年开春的时候公布消息的。她在敲门,我听到她在喊我的名字,但是我不能开,我没用,我他妈就不是个男人。门外是狗被狗贩子宰杀时的声音,我受不了。】

字迹到这里已经快分辨不清了。

【四天后,我实在是太饿了,偷偷开门去厨房拿点吃的,看到底下的人正蹲在地上啃别人的脸,他的嘴边长了鳃。我赶紧跑回房间。我的声音太大了,引起了注意,有人追上来了,我跑进房间,用柜子堵住了门,可是眼泪止不住地流。因为那个追我的,就是小玲啊。】

写到这里就没了。我看得脚底发麻,因为一场爆炸,人的身上长出了鳞片和鳃。

怎么会这样啊!

长江宾馆的大门完好如初,并没有碎裂的痕迹。

难道是拥有人体异能的少女将在场的人都变成了怪物?

我摇了摇头,小说都不这么写啊。

突然想起了一个概念——711 局。

一次值班时,当时的科主任说过,20 世纪 70 年代开始,苏联的科学院,美国中央情报局,都参与过研究过人体。想探索军事与武器化的可能,包括利用通灵来进行远程窃情报。711 局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当时我还一度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查了资料后发现,当时所谓的很多能人异士,其实都是弄虚作假。

我和表哥打了一通电话,将遇到的事告诉了他,但隐去了人长出鳃这种离奇桥段,并把白天拍摄的建筑物照片发了过去。

「你不会在赫城吧。」

赫城?

《小尔雅·广诂》中说『赫,明也。』也就是光明的意思。

光明之城么?

「赫城确实是一座不存在于地图的城市。」

表哥说以前解剖过一具尸体,但在登记表上填写区域时,领导说不需要填这一项。这儿就是赫城,当年,国际上的几大国家已掌握了原子弹,国内为了不再这一领域落后于人,达成震慑制衡。将一批精英集中在一片沙漠中,平地而起地建造了赫城。

这里的人不能用手机,不能将这里的事告知外界。后来国家强大后,它肩负的重任也完成了,大多数人便都搬迁走了。

所以,我现在正身处赫城?

「但是秦准,我把照片发给之前住在赫城的朋友看,他说你拍下来的这些地方,他一个都没见过。」

「是不是他没认出来。」

「你拍的是医院,商场,宾馆。你觉得一座人工建造的,供几万人居住的城市,需要多大的面积,要几个医院?几个商场?我拍咱们的 S 城医院,你都不一定认不出吧。人一直住到 23 岁之后才搬走的。」

有道理。

这座城市根本没那么大,不存在认不出来的情况。

那这里到底是哪里。

「喂喂喂?!」

电话突然间信号变差了,听筒里面只有雪花的声音。当我想再次拨过去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种声音。

咚。

咚咚。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了。

这个跳跃声。头皮一下子麻了。

隔着一扇门,我清楚地知道有什么站在门外。

缓慢地低头。

缝隙里面只有一只脚。

我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五分钟后,声音远去了,门缝下面不再有任何阴影,我保留着链条锁,打开门。

门外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快速跑到车边,回头却看到独腿的老人正站在某件客房的窗口,静静地看着我。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盘踞着无数的裂纹,就像是一颗僵死的树。

车门打不开,极度恐惧之下,我向着一条小路跑去。雾越来越浓了,不知道跑了多久,竟看到前方大片大片的树林。

这里根本不是沙漠。

这儿也不是赫城!

当我站在一个巨大的半圆形拱洞面时,我惊讶了。要把山的内部炸干净了才能开发出将近三米高的拱顶,里面有设施完备的防核泄漏装置以及防轰炸墙体。

我想起了倪渺笔记本上的最后一幅涂鸦。

七个孩子手拉着手,站在一个圆拱形的山门前,后面是一座座树林。

现在就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突然意识到,是倪渺,或者说倪渺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指引我来这里的。

穿过巨大的燃料堆以及机械加工部件,是一间间制作工厂,里面的器械已非常老旧了,比如专门加工铀球的车间。

这儿是原子弹核心部件的加工地!

寂静,空洞,甚至有一些孤独,当然,还有一些阴森。

离真相近了。

咚。

咚咚。

咚咚咚。

声音又出现了。

我不停地逃跑,那个瞬间,我感觉自己就是倪渺。黑暗像是一只手,把整座 X 城握在其中。

我往下逃,长长的走廊出现越来越多的人的脚步声,走廊身后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

咚。

咚咚。

咚咚咚。

怪物来了。

独腿老人来了。

颈脖上的所有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僵硬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他就站在我的背后。

空气里是腐臭的味道。

我转身,什么都没有。但身上的力气已经没有了。

低头,手上全是血,某些内脏还鲜活地在掌纹上跳动。

我的身体的一部分被老人拿走了么。

好黑啊,走廊的尽头只剩下一盏灯。独腿老人一跳一跳地跳走了。

我缓慢地坐下,眼前出现了很多画面,花的枯萎,变质的牛奶,凋零,湖面的波纹。随后,我看到倪渺站在我的面前。

「倪渺,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微笑地用一只手轻抚我的脸。说秦医生,你真的很了不起,只剩下最后一点了。再往前走一点。打开前面的一扇门,你想知道的真相都在里面。

她扶起我,一点一点向前走着。

前面有一扇门,我拧着把手,打开了那扇门。

再回头,扶着我的不再是倪渺了,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哦,并不陌生。我见过的。

照片上,剪报上,倪渺的涂鸦上,我都见过。

人体异能团的那第七位表演的女孩,春生。

 

07

20 世纪 80 年代,国内兴起了异能热。

村长对我说:「春娃子,你每年都能猜对村里要死几头牛,生几头牛,国家在找你们这些会算数数的,俺给你报个名吧。」

我答应了。

因为每个月都能领到肉吃。

我通过了郭老师测试,跟着他寻找拥有人体异能的孩子。确实找到了一些,有的能隔着玻璃瓶把药片取出来,有的能用耳朵听出纸条上的字。郭老师当时 35 岁,想帮国家搜罗特殊人才,做培训,做研究,可当他刚想大展前途时,异能热已近末期,很快被科学技术替代。

当时国家举全国之力,召集精英,建造了赫城,为了制造出具有威慑的武器。像这样的人造城市还有两座,X 城就是其中之一。

它更小,更隐蔽,作为赫城的备用,提供所需的部件。

郭保健明面上带着七位孩子去 X 城表演,其实想借助设备,研究异能者体内的能量,来提取出一种新能源,用于武器制造。

表演前一晚,我发现大家都在商量,怎么能骗过明天的汇演。

原来他们六人并没有异能。

表演当晚,其他孩子理所当然的全被拆穿了,我本想读取他人的大脑,但四周都是嘲笑的目光。同伴复杂的表情,郭老师的期待,一切都像是线团一样缠绕着我。

深度昏迷前,我的能力彻底失控,干扰了所有人的脑电波。

几公里外,一名基地工厂工人因为操作失误,导致了爆炸和原料泄露。当晚,长江旅馆照例如常,有人却在脑内看到了自己生平最害怕的景象,一名领班记录下了他脑中的幻象,最后发疯,死在了房间里。

郭保健带着我们逃往了一座废弃的核电厂。外界的信息、食物、水都是由他来带。郭老师说国际局势很紧张,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只有躲在下面是最安全的。我们都相信他的话。

那时,我并不知道,郭老师打算利用这里来研究他的新能源。

时间就一直到了 2005 年,十几年里,我一直害怕自己再次失控,于是压抑着能力,直到遇到了少女倪渺。

「野人姐姐,你在这里干吗呀?」

八岁的倪渺天真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干净透明,我问,外面不是已经毁灭了么,她哈哈哈大笑起来,说野人姐姐,你真好玩儿,外面还有好多好多人哦。

我呆滞了。

这么多年,我们都被郭老师骗了。

我把消息告诉大家,但大家都被洗脑了,并不相信。

「这只是你的幻觉,春生。外面的世界已经破烂不堪,你也不要再出去了。」郭保健出现在我的身后,「可别再像上次一样了。」

我被囚禁在了单独的铁门里。无论怎么呼喊,嚎叫,都没有人帮忙。

在朋友们眼中,郭老师就是神,我是被魔鬼缠上的人。

后来,我影响了倪渺的脑电波,制造出自己的人形,和前来玩耍的倪渺交流,玩耍,陪伴孤独的她。

我们慢慢地成了朋友。

我尝试让倪渺去求救(我的能力仅限于山林范围)。那时,X 城完成了历史的使命,大部分人举家搬迁至内陆,没人相信倪渺的话。然而,她遇到了郭保健。

仿佛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郭知道不再能留我了。

我尝试用脑波控制他,却因为害怕会再次失控。刹那间,郭保健的刀刃已经卷入了我的小腹。

我用尽力气逃了出来,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它依旧美丽。

可好冷啊。

身体也没有力气了。

山林间,一双小手捧起了我的脸。

小小的倪渺站在我面前,哭着说些什么。

为什么你偏偏遇上了郭保健啊。

我对倪渺的在意、喜欢、友情、相似、仇恨、嫉妒,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不甘。

为什么你可以出生在新时代!

还不想死。

我不再顾及什么,用尽自己的能力,将意识寄生在她脑波中。

倪渺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迁徙日前后,她母亲并不想抚养她,过继给了自己的妹妹。

那年,倪渺随小姨到了南方。开始并不习惯,但小姨和姨夫都对她很好。倪渺还有一个智力障碍的表哥,她不讨厌表哥,但还是有些怕他。一家人刚开始相处还好,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越来越多见到了倪渺『诡异』的一面。比如经常自说自话、意识不清,或者用成年人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些都是我试图『控制』她导致的。

所有的转折都发生在某一年的夏天。他们家搬来了一个邻居,表面很正常,实际上却是一个疯子,喜欢潜入别人家去自慰。某一天,趁着大人都不在,他溜进了倪渺家,在客厅放了一部色情电影。

疯子离开时,也没有发现表哥透过门缝一起看了。那些画面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性侵了午睡的倪渺。

我能感知到了她的痛苦,却无法帮助她。我对自己说,这是你应得的。

但这并不让我快乐。

倪渺养父母回来后,看到了家中的一片狼藉。大致猜到了真相,却没有勇气送亲生儿子去坐牢。他们感到亏欠她,却又害怕她。

倪渺上大学后,基本不和家里往来了。

我一直在试图控制她的潜意识,引导她去 X 城,帮我杀死郭保健。但倪渺一直在抵抗。在遇到秦准后,她的自我意识逐渐强大,甚至反抗我。

我讨厌反抗!

于是,我让倪渺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单腿的表哥和隔壁疯子结合起来的怪物。

我病态地折磨着她。

倪渺的痛苦,秦医生都看在眼里,他显然很在意她。这个虚伪的男人。

为什么!

倪渺你就能拥有所有!

仇恨加强了我的力量,我甚至开始干扰秦准的脑波,连他也开始看到了倪渺的恐惧象征——独腿老人。

而倪渺最后还是死在了病床上。是我的恶意杀死了她。

下一步,我有意识地『指引』秦准去 X 城,向郭保健复仇。

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很好。

真好啊。

所有人都该死。我对自己说道。

 

08

我像是做了一场梦,经历了春生所经历的一切。

头晕目眩。

独腿老人不见了,但是压迫感却一点都没消失。

我不敢往后看,感觉春生就站在我的背后。

春生嘲笑道:「秦医生,你最害怕的事,并不是恐怖的幻象,而是小时候,你看着母亲被送进急诊室,是你的父亲做的手术,最后还是失败了。你父亲也在半年后自杀了。」

她说的是事实。

春生:「倪渺让你想到了你的母亲对么?秦准。」

她变成了我母亲惨死时的样子,我眼泪立刻就绷不住了。我疯狂拍打自己的脑袋。没用。

我的眼睛湿了:「是的。」

「你想救的人,一个都救不了......为什么还坚持活着呢?不如和我一起消失在这里吧。」

『死去的母亲』掐住我的脖子,镜子里,是我自己的手。

窒息感。

快不能呼吸了。

我开始抽搐,挣扎。

就在这时,口袋里掉出了倪渺的笔记本,刚好翻在春生和倪渺手拉手的那页涂鸦上。

图中的春生,笑得很灿烂。

她停下了手。

我缓缓爬起来。

「咳咳,在倪渺心里,她一直把你当成朋友。可能,你是她唯一的朋友了......咳咳,是的,我永远都会活在无法救下心爱之人的痛苦里。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有什么好的!像倪渺一样,被这个混蛋的世界糟蹋?!」

「你恨的只是郭保健。」

「我当然恨他,可我更恨倪渺!恨她为什么偏偏遇到了郭!」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别骗自己了。你并不恨她,只是嫉妒她......也很在意她。」我想起了倪渺表哥溃烂的身体,「你恨自己当时,没有能力救她......」

我再次呼吸不上来,像是被困在一个密闭的黑暗罐头里。脖子太难受了。

「你,杀死,倪渺的......咳咳,时候,快乐么......」我挤出几个字。

沉默了半晌,『母亲』的眼神最终黯淡了下去:「是的,我嫉妒她......」

「......」

「为什么她可以......放下,我曾控制她的潜意识,让她杀死那个丑陋的表哥,她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放过伤害我们的人!」

「倪渺比你想象的更坚强。」我苦笑着,慢慢说道。

她捧起了笔记本,身体忽明忽暗,周围的建筑开始摇晃。

我喊道:「倪渺对我说过,她小时候,一直都是一个人。但有过一个温柔的大姐姐陪着她玩。那个大姐姐是很好的人。」

灯泡忽闪忽闪过后,黑暗也消退了。

好像变得特别特别安静。

我的眼前是一扇铁锈的门,我缓缓地拧开。眼前站着六名男男女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们身上甚至有被虐待的痕迹。

都已经上了年纪。

空气里都是浑浊的臭味。

我说了所有的事,他们至今都还不敢相信,不愿走出房门。

最开始一个都没有。

慢慢地有了一个,向外踏出一步,消失在了向上的走廊里。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我跟着这些人一起出来,他们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甚至眼睛不能看向太阳。几个人跪在地上流泪。远方,走来一个提着一桶水的老人。

他真的很老很老了。

郭保健。快八十了。

他呆滞地望着我说,你是组织上派下来的人么?我能证明人体异能的存在!这些年我都做了记录!

他的眼里还有光,还渴望证明自己。

「你要怎么选。」我问春生。

我的眼前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红色衣服,曾经站在舞台上表演的第七位异能者——春生。

郭保健看向我看到的方向。

这个老人跪在地上,开心地手舞足蹈,他看向四周,眼神好像在说你们看啊,这就是证明。

我看着他的脸色变得铁青,随后一点一点地抽搐,他嘴里好像在说『对不起』,但还没说出口,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郭保健死了。

我拦在所有人前面,面对春生。虽然知道这没有什么用。

她死死地盯着我们看着,几十秒像是一个世纪一样。

「我累了,你们走吧。」

她的声音没有一点儿感情。

小春生向着前方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淡淡说道:「秦医生,想替倪渺说一句,很谢谢你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真的,很喜欢你。」

我瘫坐在地上。

活下来了。 

 

09

为期一个月的假期结束了,我重新回到了市医院,按部就班地工作着。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活在防空洞里的人回到了家乡,被骗了大半辈子,已是中年人的他们要怎么面对这个世界,我不知道。

春生杀死倪渺是因为憎恶,还是不想她再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在她生活的年代,被糟蹋就代表了被村子里的所有人排挤),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她带着恨意去了哪里,是否还会有下一个死者。

这些都不得而知。

但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或许是科学还未探索到的地方。

只是会在偶尔的午后,会时不时听到角落里有铅笔速写的声音。抬头,某个美丽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望着我。手上画着什么。

醒来后,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动窗帘的声响。

唯一遗憾的是,当时的我没有对她说。

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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