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邻2


林绘脑子有点乱,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如果这不是一场意外,那为什么有人要对沐沐动手。

还是......凶手的目标是自己?却砸到了沐沐头上。

自己有得罪过任何一个邻居吗?

桐恺拍了拍林绘的肩膀,把她拉回现实。

“谢谢你林小姐,你提供的材料很宝贵,接下来我和吴警官会逐一排查。”

加完微信,桐恺表示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林绘。随后,几人前后脚走出房间。

林绘拖着行李箱往小区门口走,事情发生才一个小时,小区外已经堵满了人,几辆新闻车停在路边,记者和保安正在争执,拉扯,更多的则是围观者,甚至还有小网红正在直播。

高空坠物、单身母亲、独居男性、女网红、故意伤害等字符。带着这些标题的转发,评论,对于流量的索取,反倒比那些更猎奇的新闻更加直接、高效、血腥。

林绘低头,改走小路。当记者们看到她后,立刻冲过了保安的防线,将她团团围住。

“林小姐,面对施暴者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我们都支持你,林绘!”

“为什么警察到现在还没有把张子凡抓捕归案。”

“警察到底在干什么?!”

“林小姐,你需要法律援助么?我们是XX律师事务所,愿意免费帮助你。”

“请问你是不是得罪过这个狗男人,所以他要这么做。”

“你真的不认识他吗?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看过来,我们的观众都看着你呢。”

......

各种声音钻进林绘的脑袋里。

林绘用尽力气,拨开人群,一路逃去了医院。

她开始后悔自己早上的决定。

原来一个信息被传播开来,比自己想象得快的多得多。

 

 

 

3

小区对面的早餐店,三碗面,两张嘴在动,桐恺和吴尚国正在大口咀嚼,而年轻民警邵杰则替他师傅买烟去了。

老吴吸了一口面,闲聊道:“你们那边都在操心天汇南岸的杀妻案吧。”

“想说什么啊,老吴。”

“没,就是好奇,怎么肯把你调过来。老黄可把你当宝贝一样供着。”

“我是痕检师啊。这案子不归我归谁?”

老吴摆了摆下巴,他当然知道老吴不信了。

“行了行了,我自己主动调来协助民警吴警官的。”

“认识?”

桐恺喝了一口面汤。淡淡说道:“高中同校的。”

就知道一切逃不过老狐狸的眼睛,实话实说,他虽然认识林绘,但林绘不认识自己。

“喜欢人家?”

桐恺气笑了:“老头你有病吧,吃你的面吧。你徒弟呢,买包烟跑到嘉玲河去了啊?”

“急了。”

邵杰回来才发现,其余两人各自的面里都有蛋,却没有给自己加蛋。又看到比自己没大几岁的桐恺和他师傅打成一片,感到羡慕且委屈。

他默默给自己加了一颗卤蛋。

 

林绘刚出小区,一个30左右的男人走进了爱邻小区。

他拦住了正在小区里‘巡逻’的张爱春,递上了名片。

“你好,我是华西商报的记者,我叫向东。”

“记者啊。你好你好。”302室张春芳放下纸箱子,手擦了擦裤腿。

“就是关于爱邻小区的高空坠物案,我想咨询一下相关人士。”向东看了眼地上的咖啡纸盒,“如果有知情人士能透露一些信息,我们也会支付相应的报酬。”

“我就是这栋楼的住户,我知道的呀。小伙子,我和你讲啊......”

向东把手伸进裤腿里,按下了录音键。

“现在网上有一些声音,说目前的嫌疑人张子凡不是高空坠物的作案者,对于这个您怎么看?”

“我不知道网上说什么,当时我就在现场,他一直都没下来,我们其他人都第一时间下来了,他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你没看到他人吗?”

“后来警察上去了,我们没去。”

“关于那个重物,您看到了吗?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个啥,我也没搞懂,圆圆的,反正就是小青年玩的球嘛......”

向东又问了几遍,也没问出具体是什么,他有点沮丧,张春芳身上没什么料。

他脑子转得快,已经在想话术抽身离开了。张春芳脑子也快,不想让一条大鱼走,挤眉弄眼道:“如果说还有其他的可能啊,是说如果,我觉得也许是202的那对小情侣扔的。”

“哦?!”

“真的!外地小情侣对林绘一家都很讨厌!”

“二楼怎么扔?”

“可以跑到五楼或者四楼的窗台啊。”她越说越有劲,“他们家住在林绘家楼上嘛,外地人你知道的,一点规矩没有,晚上特别吵。小林没办法,只能去找郑楼长,让他出面沟通沟通。结果他们被打了出来,态度那个叫差哦。”

“林绘和202住户有过肢体冲突?”

“有,还有301的!”

向东伸了伸脖颈。

“开早餐店的?林文斌么?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张春芳手上干燥了,也不出汗了,拉着向东到阴凉处。

她微笑道:“我慢慢和你说啊。”

 

下午一点,桐恺敲了202室的门。

他脑海里还时不时出现手提行李箱,脸上肉嘟嘟的男人。他脸上挂着喜庆的笑容,像是一个得意的高考状元。

他现在在里面吗?

开门的是个女生,像是没睡醒,眼皮还是肿的。年轻,她身后站着一个矮自己一个头的男生。也是早上和胖嘟嘟男生领路的男生,好像是表哥?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桐恺。

想起来了,是那个戒备心很重的男人。

他们就是林绘和季延口中的外地小情侣?

2楼的高度,直接在窗口抛掷物体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要来查证一番。

“警察,别紧张,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桐恺出示了警证,扫视了一圈。

房间的第一印象是凌乱。季延的房间也很乱,但乱的地方都用纸箱子堆积在一起,这间房则是零零碎碎的东西摆满了一地,烟灰缸里都是烟头,地上还有吃了一半,冷掉的泡面残渣。

“上午你们在现场?”

一滴汗从矮个男人的额头滑下来,他脸上一跳一跳的。

“上午,你们在现场?有看到什么吗?”

桐恺以为他没听懂,又用更标准的普通话问了一遍。

女人答道:“上午我们没在,没看到这个事。对不起。”

“上午上班去了。没看到。”

“那平时接触,你们觉得林绘这个人怎么样?或者你们觉得这栋楼里谁最有机会扔东西呢?”

“我们和邻居不熟。”

 

“哦。”桐恺点头,又抬头问道,“别紧张,随便聊嘛。住一栋楼里的,不至于一个都不熟悉吧。”

男人:“不是说了是502的人扔的么?”

女人:“对啊,肯定是他,他当时下楼还抱了那个东西。”

“抱着什么东西?”

男人的话语里出现了一些方言:“砸下来的东西啊。”

桐恺觉得不对劲。

“你确定张子凡他下楼了?”

男人吞了口口水,补充道:“我视频里看的。”

桐恺照旧点点头。

确实,东西砸下来,小女孩晕倒到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不止一个人拍了现场视频,但桐恺看过所有流传到网上的视频,可以确定的是,没有一个拍到张子凡的画面。他到底下没下来,桐恺还需要最终确认。

这对情侣在撒谎。

他们在隐瞒什么?

就在这时,桐恺的手机响了,是季延发来的微信。

 

【你拖住他们,我来看看证物是不是在他们那。】

 

桐恺和小情侣站在厨房的窗口前谈话,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大概是季延进来了。桐恺想叫停季延,发现来不及了,男人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以不正常的速度流下来。

季延从桐恺的身后窜过去。

桐恺的眼球里,那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年轻男子,脸逐渐变灰,他拿起厨房里挂着的一把剪刀,扎向了桐恺。女人尖叫了一声,也抄起什么,向自己袭来。桐恺身体侧闪,尖刃刮过了自己的手臂。他移动到男人的身后,一只脚踢在女人的膝盖上,她立刻半跪下来。

东西掉在地上,是一把菜刀。

桐恺抓住了男人手上的剪刀,整个动作发生在一秒内。余光中,桐恺看到了季延慢慢地,一步一步从客房退到了大厅,惊讶地和自己对视了一眼。

“桐,桐恺,桐警官......”

房间里陆陆续续出来五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肉嘟嘟的男生,就是早上拿着行李箱的男生。此刻,他嘴里捂着什么布条,满脸污痕。

桐恺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林绘在医院里陪着沐沐。

她在手机上看到了这样一篇推文——【你所不知道的爱邻小区揭秘真相,谁是犯罪者,22号楼人物关系大揭秘。】

这则微信推文里,是22号楼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住户的信息,每个人的描述、过去、经历、故事至少都有5000字。季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每个人都和自己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文章拉到最底,是一个投票界面。

最高票数已经直逼10万。是301早餐店店主林文斌。

桐恺那边抓到了一个传销组织的窝点,谁知电话里,领导却破口大骂,他立刻把手机移开耳朵。

他点开群里的链接,是一个投票页面。

在他清点202被困人数有多少时,一个自媒体人偷偷潜入这爱邻小区,进行了调查。

“又是这群人,哎。”

看到向东的名字后,桐恺皱了皱眉。他以前是报社记者,后来因为报道偏向某一立场的‘真新闻’后,引爆了群众的情绪,事后他被开除了。但做了自媒体后,他继续利用文字来操纵大众情绪。

电话里,老黄说了上头的意思,如果3天内不能破案,那么整栋楼将一起受责。这又是一个和稀泥的处事方式,领导人不坏,但年纪大了,不熟悉互联网。桐恺想,一旦这么处理,或许将会引起更大的舆论旋涡。

同一时间的医院,林绘盯着手机,双手颤抖。

与楼上202小情侣的‘肢体冲突’发生过,但又并不完全如文章中写的那样。当时因为声响,林绘和郑楼长一同去找对方交涉,但并没有发生冲突。郑楼长说,我知道你们小年轻都睡得晚,我儿子也经常熬夜,让你们一动不动不现实对吧。我觉得是你们地板的问题,现在有个对大家都好的办法,我们加固一层嘛,我朋友就是做装潢的,让他帮着换。房东那没事,我帮你们去说。

郑先生还想喋喋不休,年轻男人低沉地说了句,不用了,就重重地关上了门。当时林绘很生气,郑先生更觉得丢面子,又敲了几下门,手重了些,但对方没理睬,自然也没有发生‘肢体冲突’。

作者把大框架写了出来,但细节都是夸大的。

林绘的手指一直在滑动上屏幕,每次刷新一次,数据又会上涨一些。很多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林绘打开微博,时间线上关注过的大V们,已经出现一些‘变质’的言论。让子弹飞一会党说,他们挖到了林绘的小号,说张子凡是无辜的。还有自称住在爱邻小区的人说,林绘是一个很会‘闹事’的人,她推动了爱邻小区的第一届业主大会,自己之前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这个权利。

她再刷新一下,那些言论被删掉了。

她握住了病床上沐沐的手,强迫自己睡觉,再不睡,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4

张春芳又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五百块钱,还是纸钞摸着舒服。

谁说钱脏了,这几张一百一看就是刚被印刷出来的,甚至还带着油墨的香味。今天运气很好,还遇到了记者采访,拿了人生的第一笔采访费。

她高高兴兴地回来,却发现楼下很吵,当她看到警察带走了两楼的小情侣,脸色一变,快步回到家里。两个被囚禁的女生一直在哭,邵杰与她们核对住址等信息,帮她们买飞机票。当她们看到张春芳上楼,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叫嚣着要冲上去。在场没几个人听得懂方言,但基本都知道在骂脏话。

桐恺在心里记了一笔,他猜张春芳之前看到过她们,或者对方向她求救过,但是她没做任何反应。

其实这一套桐恺是熟悉的,先在网上聊骚单身汉,然后和对方暧昧,等上钩后,再把他骗到小区里来,控制手机,监禁生活,再让被囚禁者去打电话,拉来更多人,甚至每隔一段时间会给你机会打电话‘报平安’。

桐恺皱了皱眉,也不能按照知情不报来处理张春芳,她一定会否认。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他爬上楼,敲响了402的那扇门。门内传出一些沉闷的拖动声,是衣服摩擦地板的声音。

门开了,两支银色的拐杖顶住了男人的腋下,开门的是住在402室的住户秦观,资料上显示为残疾人。桐恺进门后,秦观还想着泡茶,这让桐恺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但秦观也有点要强,硬是撑着拐杖去厨房忙活去了。

桐恺趁机打量了一下大厅,地板很安静,阳台上还有一些花卉。相比季延的,这里反倒更加整洁,桌椅板凳的边角都用泡沫板做了处理,变得更圆润。地板上加了厚厚的地毯,即便摔倒,估计也会有一些缓冲。一些桌子都经过了‘加矮’处理。客厅有不少成箱的水,零食饮料,估计是为了减少出门的次数。整个房间说不上明媚,但和普通人的家并无二致。

秦观年纪并不大,眼睛浮肿,有很重的黑眼圈,胡子上留有一圈胡青。他一边撑着拐杖,一边把茶杯拿过来,竟还算灵活。

那他有投掷东西的能力吗?

桐恺赶紧喝了一口茶,很烫,茶叶放了很多,漂浮起来的龙井嫩芽,像小舟一样,横竖相撞在茶杯口。

桐恺对秦观产生了初步印象,体面、好强,即便是残疾,也把自己能照顾得井井有条。地板上有明显的轮胎印子,客厅却没有看到轮椅。应该是有人上门,所以收起来了。

他的自尊心很强。

“今天上午的事,秦先生也吓到了吧。”桐恺挂上标志性的酒窝。

“我也是后来听他们说的,当时还在睡觉。”

“但声音很大吧。”

“我睡得比较晚,早上一般都睡得沉,你们警车来了,我才醒的。”

“哦哦。”

桐恺点点头,出示警员证:“既然说开了,我们就随便聊聊吧,你觉得林绘平日里的邻里关系怎么样?”

“我觉得两楼以上的都有可能。”

他没回答自己的问题,而且这个答案把自己都包括进去了。

这个人有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啊?林绘总不可能和你们每个人都关系很差吧,你们可是去年的友爱标兵示范楼层啊。”桐恺笑着挠挠头,吹着茶杯口。

秦观激动道:“这栋楼里就他妈没一个好人,每个人都自私又虚伪!”

“怎么说?”

“不止三楼以上,二楼的郑楼长也是,4年前,小区有过一次老旧小区翻新,政府补贴进行加装电梯改造项目,大家都想装电梯,高楼层的都能获益,但因为林绘,最后项目停了。”

“秦先生,这种惠民政策按理说,不是对每个人都有利么?”

“对一楼没有任何好处。”

“能展开说说么?”

“你不是警察么,自己去查啊。当年解决不了,现在说了又有什么用。”

桐恺记下了几个点,话题没有强求在加装电梯上。那之后,秦观又说了一些其他细枝末节的细节,是关于其他人眼中的林绘,与此同时,桐恺在客厅又扫了一圈,没有发现黑色圆形的物体。

“你看过林绘的视频吗?”秦观淡淡问道。

“什么?”

“视频大多是和沐沐的一些日常生活,比如接她上下学,每天晚饭做什么内容,然后哄沐沐睡觉,讲故事。每次看,我都觉得其实大家的日子都不容易。”

秦观看了看自己的腿,眼睛慢慢红了:“我一直对自己说,不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不容易,她失业大半年,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但从来不抱怨,我看她的视频,也时常受到鼓舞。”

桐恺点点头,他也是今天接到案子,才知道林绘是视频博主。

“林绘真的是个好人。为什么总是好人受到伤害。”

秦观额头的青筋又爆出来了,他又开始拿自己残废的腿说事,桐恺听了二十分钟实在不想再听没用的抱怨,借机离开了。

吃过中饭,他马不停歇地立刻去了物业一趟。

最初,物业的李经理把他当做调查记者,只想赶他走,一直到桐恺出示了证件。事情闹那么大,当年有记者调查过?

“没关系,你慢慢想李经理,要是没吃饭,我们出去呗,我请客。”

“哎不用不用,警官同志,吃过了吃过了。我想一想啊。”

看到对方拼命地挥手,桐恺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大部分老百姓都恨不得一辈子不要和警察打交道。

“不着急。”

“我找找资料,四年前22号楼的加装电梯项目是吧。”

“对头。”

桐恺干脆厚着脸皮,坐在经理的工位上。

四年前,李唐从临县枫塘到了云江,只希望可以挣得比家乡多一点。他是水泥匠出生,上游拖欠了项目款后,被底下几个跟着干的兄弟追了很久。之后就干销售,运输,后来在32岁那年,经表哥介绍到了爱邻小区做物业,一直做到四十,终于混成了一个部门的头头。他是满意的,比起干工程有一票没一票的,还是死工资好,自己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可惜人到中年,才看清自己。

当时的爱邻小区就是老小区了,市政府的老城改造项目的重点实验对象,加装电梯本来就是一项惠民政策,在老小区的外墙安装了电梯后,以后住户年纪大了,就不用自己爬楼梯了,按下电梯,就能轻松到达六楼。而且每个人基本不用出钱,只要每年交几百的维护费,就能享受这项福利。

当时抽签第一批抽到的是8号楼,22号楼,47号楼这三幢,其他两栋楼的业主很快达成了一致,但22号楼就出了问题。

他那天赶去现场,发现一楼门口围了好多的人。

22号楼比较特殊的是,一楼住着的刚好是一对七十以上的老夫妻。在楼长郑先生拿着居民意见去寻求他们签字时,两位老夫妻迟疑了。工程已经开始了,甚至挖好了地基,在测量电梯的上下高度,一边进行施工,一边进行居民工作,这样交付的时间能提高不少,毕竟大家都觉得这项惠民政策是政府牵头,不可能遇到问题。居民也希望可提早享受到福利。

但事实却完全出乎李唐的意料,22号楼101的住户,毛老头不同意加装电梯,并且和妻子阻挠施工进行,这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出来,根本没人敢阻止,万一出了问题,谁敢背锅。

“为什么不同意啊?毛老先生。”

对方用含糊不清地说:“挡着光,挡着我们的光了。”

有点难办。李唐本以为对方是嫌施工的噪音比较吵,他应对的说辞是,保证在一个月内就能完成一楼的钢筋加盖,说白了是缩短工期,但挡光这个就不是简单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李唐扫了一圈,101的房子在左面,工程架已经搭建得七七八八,光是这样,就把101卧室那间的窗户挡住了,可想而知,如果电梯完全装好,没人乘坐的时候,机箱内部就是停靠在一楼,估计到时候遮光将会更多。

李唐还想说什么,就被一把拉到了卧室。房间整个昏沉沉的,脚手架组成的钢筋像是一面芭蕉扇,遮挡住了窗户的七成面积,大中午的,整个房间却像是在黄昏,要开了灯才能亮堂一些。

“我和老太婆搬到这里的一楼,就是图方便,”

李唐不露声色,他拉住了毛老头的手,安抚道:“我们一定给你解决这个问题。”

问题是不可能解决的,除非项目停工,无非是钱没谈拢罢了,他找到了其他的业主,提出大家出一点钱,算是给一楼的‘补贴’,毕竟电梯这项公共福利上,一楼享受不到任何福利。

他和楼上的住户商谈,502的张子凡,501的律师一家,3楼的早餐店主林文斌愿意支付,但302张春芳,201的郑楼长,402秦观,以及当时的原202住户并不愿意支付多余的金钱。

老人那边并不只有一个人,他的女儿、孙子特意从新城区赶来,孙子一直拿着手机全程拍摄视频,女儿双手叉着腰,来一个用不带脏字的语言怼回去一个,李唐没见过那么会说的女人。他这才觉得自己年轻时没有好好读书,人家读过书的,说着记不住名字的法条,自己根本不能接不上嘴。

“我们今天来不只是说遮光的事,这个还能克服。关键你建完之后,电梯每天上下层声音有多响,计算过分贝吗?”她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这是我录下来的,你们听听看。”

一阵脚步声后,就是嘈杂的声响。在白天,有外界声音的填充,大家都忽略了电梯本身的声量,但手机录下来听却格外明显。它的声音并不是尖锐,响亮的,而是沉闷的,能钻到心里的噪音。

“每天晚上默认启动都是从一楼开始的吧,我爸妈快八十岁的人了,每天八点就上床睡了,这种声音,两个老人睡得着?一次两次我们家也就忍了,五年?十年?老人家本来心脏就不好,刚一睡着就被这种声音吵醒,八十的人了,你觉得受得住?”

302张爱春插嘴道:“那我们八点之后,也没多少人上下楼了啊,都回来了。”

301林文斌插了一句话:“那我每天关店都要10点之后了......”

201郑楼长笑着拉开两人,想缓和一下气氛:“老人的身体,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差,其实就是一个习惯问题,我们中国人以前不吃面包的时候,那面包刚进来,不也吃不惯嘛,现在呢?早上都要比粥喝得多了,老人习惯了那个声音后,就没声音了呀。”

他不说还好,一说毛老头气得双手发抖。

501的蒋先生,也是小敏的爸爸,他本身是做律师的,宽大的身体好像特别有说服力,张爱春之前就在用眼神看他,示意他说点什么。

小敏爸爸:“如果真的在意这一点,我们也上户的也可以和你们达成契约,八点之后,我们都不用电梯了,改用走的,不制造声音。”

有人点头,而一直安静地手持手机拍摄的一楼毛老头的孙子说道:“那要是有人用了,会自己承认吗?”

这个问题丢出来,重重地在地上砸了一声响。

是的,没有人能监督做到这一步。

孙子随口说道:“你们那么想装电梯,那就换房子呗,你们换到下面不就行了。”

没人说话了,有几人脸色通红。

毛老头的女儿继续大声道:“大家都是成年人,是讲文明的人,现在说的都好的,到时候真出了问题,我问你们,你们负担得起么?”

她语速越来越快:“一个个都穿得人模人样的,工程一动工,电梯一建好,我不相信你们晚上能不用电梯!毛星宇,打电话叫你爸爸过来,今天不把这个事说清楚,我就不走了,睡在这里。”

张爱春:“你说谁人模狗样的?!”

毛老头女儿:“我说你了么?你先把你穿的这件衣服收拾干净再来吧,别踩进我家里来。”

张爱春知道自己身上脏,被对方骂了之后,无名火蹿上来,她抓起一包垃圾桶,丢向了毛老头的女儿。东西没砸到,散乱的垃圾留在地上,一些腐臭的汁水弥漫在空气里。

两个女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毛老头孙子看到母亲被人打了,冲上去也想揍人,却被501小敏爸爸挡住了,他挥动了一拳,打在对方身上像是棉花一样,高壮的小敏爸爸没有还手,冷冷地等着他,小敏妈妈看到丈夫被打了,一巴掌打在少年的脸上。恶狠狠地掐这个孩子的脖子,被丈夫制止了。

毛老头的女人看到儿子被打,歇斯底里起来,10分钟后,她的丈夫也来了。但架不住22号楼其他的住户联合起来的人多,眼看就要爆发更大的冲突,李唐冲进两拨人中间。助手叫来了办公室所有的人,他发现第一个帮他一起拉人的,是那个全程没有说话,同样住在一楼的女人,她叫林绘。

警察来了之后,阻止了冲突,但矛盾并没有解决,一旦施工单位开始动工,一楼的老人就会来阻挠。甚至说自己干脆躺在坑洞里就算了。

一个月,两个月,所有人都签字了,连6楼蔡雨欣的名字都在上面,虽然没人看到她签字,因为这栋楼里,没有人会和精神不稳定的她打交道。郑楼长对外宣称,是和张春芳等多数邻居,一起上门做的思想工作。林绘也签了,她也生活在一楼,之前一直是中立的态度。

这种事根源是人与人的矛盾,但物业作为中间方无法避免,这一个月里,他根本睡不好,女儿中专毕业了,想问他要比钱去广州打工,他坚决不同意,都差点动手了,但最后还是没有,他苦口婆心,才说服女儿继续读下去,结果当天把县城的女儿接到自己身边住一晚,结果第二天,自己的手机被转账了八千,女儿也不见了。

大清早的,他的手又开始麻了,主动脉收缩还是硬化什么的,医生说的他也不懂。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想打人了,但想到妻子死之前对他说的,不要再打女儿了。他笑笑,再过几年,自己也打不动了。确实不划算。

过去一个月了,没再听到关于一楼老人阻碍人家施工,他以为住户私底下谈好了,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却被告知22号楼的住户要进行一次对谈。

一楼毛老头的女儿把她的媒体朋友们叫来了。

事情越闹越大了,李唐头很疼,如果把政府的惠民项目搞砸了,他也不用在这行里混了。

李唐到现场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争吵,毛老头的女儿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冷冷地盯着所有人,她的一旁坐着几个陌生面孔。而其他支持加装电梯的住户都坐在物业会议室(办公室清理出来,临时搭建的)。包括601的蔡雨欣,她穿了一件长长的,拖地的睡衣,正在东张西望,看起来有点紧张。

302张春芳:“小毛啊,上次你说杂音,吵,说太阳光,现在又多出一个隐私。呵呵。真讲究嗨。”

毛老头女儿:“是的啊,你现在去看,这个电梯上下的时候,站在里面,人就对着我爸妈的窗户。”

201郑先生:“所以说,我们可以商量,外面的玻璃换掉,换成其他的材料。”

毛老头女儿:“那就更不透光了,别说晚上了,一天到晚都像在夜里。”

郑先生拍了一下桌子,他很少会发怒,嘴里碎碎念一些脏话。

501小敏爸爸叹了口气,接话道:“核心还是钱吧。”

毛老头女儿想说什么,小敏爸爸没打算停下来:“政府的惠民项目——加装电梯一旦安装成功,我们大家都知道房价会涨。以后你们搬家了,装电梯的楼层肯定比其他的都要贵,所以大家都很羡慕我们22号楼,但在22号楼里,房价涨得最多的肯定是6楼。”

所有人看向蔡雨欣,她一直在看着手指甲,不耐烦地点头。

小敏爸爸继续道:“然后是五楼,然后是四楼,依次递减,毕竟等我们以后年纪大了,有的有风湿,有的有骨刺,有个电梯比爬楼梯要方便太多了,但是22号楼里,房价涨得最少就是一楼。

我们现在每一户的房价差别不大,顶多就是三四万的差距,一旦电梯安装成功,那六楼,包括我家的五楼,可能就是二三十万的涨。”

302张爱春瘪瘪嘴道:“总算是说出来了,所以你们眼红我们涨价,但你爸妈那套,基本没变呗。”

毛老头女儿刚想争辩,她丈夫抓住了她的手,他们也有自己的底牌。

毛老头女婿推了推眼镜说道:“房子是住的,不是卖的。至少我们爸妈家是的,两个老人也七十几岁了,肯定就是想住个安稳,你们说房价涨和跌,对两个老人住的影响有关系吗?”

302张爱春:“得,又绕回来了。十万打不住了,呵呵。”

501小敏爸爸继续道:“好了好了,直接一点,开个价吧,我们其他几家住户一起给你们。”

毛老头的女儿和女婿低头思考着。

501小敏爸爸拿出一份合同:“老人现在肯定是刚需,但百年后,房子就归你们了,你们自己住?”

301林文斌调侃道:“人家自己在云江市中心就有大平层。”

501小敏爸爸:“是的,如果你们不是自己住,那房子对你们来说就是商品,我们现在把你们缺的钱给你补上,如果你同意,我们最后一起补给你们15万。当然,你们还要纠结那几个点,噪音、隐私之类的,阻碍工程,我们也可以走法律程序。”

李唐完全插不进话,这场会议实际已经不是能不能安装电梯的问题了,而是其他住户要赔多少钱的问题。自己反倒成了一个尴尬的背景板。他烟瘾犯了,整场交流会议,一楼的毛老头毛老太根本没有到场,也许人家女儿一开始就瞄准了这个结果。毕竟装了电梯后,房价至少二三十万的涨。

自己之前还费劲,去想什么方案。想到这里,他喉头一痒,想骂脏话。但至少,事情有眉眼可以落地了。

毛老头的女儿和女婿眼神对上了,小敏爸爸识相地不再说话。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林绘走了进来,跟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穿正装的男人。

李唐想了想,这女孩的家也正在一楼,如果22号住户对101开出了这个价,那估计102肯定也是了。

“我找到解决办法了!”林绘对所有人说道。

她拿出了一个优盘,接上电脑,打开投影,里面是某个公司的介绍。视频播完,林绘拍了拍穿着黑色正装男人的肩膀,对方立刻换上了一尊笑脸。

正装男人悠悠道:“是这样的,林小姐大致说了大家的困扰,其实我们澳新电梯有限公司是承包私人小区的一切业务的,而且关于透光和噪音这个问题呢,我们可以完全解决的,电梯噪声多数都是建筑结构固体传声引起,但现在技术上,我们公司已经实施国际上无机房及永磁同步技术的变革......”

“等等,等等。”郑楼长伸手打断了对方的讲话,不解地看向林绘。

林绘笑道:“加装电梯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但现在可能有透光,噪音等问题。但其实第三方公司在技术上都能够解决。这样,既能够保证最后电梯能装上,大家能用,又能够保证一楼毛老先生生活不影响。”

“那,那要多少钱?”

501小敏妈妈弱弱地举了举手,被302张春芳强行压了下去,顺便甩出一个白眼。

正装男人还是一脸微笑:“不贵的不贵的,像这种六层式小区,最多也就不到六十万。”

“六十万?!”张春芳忍不住站起来。

林绘温和地补充道:“我们可以让李经理从中调停,比如让市政府委托的施工单位出一点,反正他们也是要出钱的嘛,剩下的我们自己再出一点,就能享受更好的电梯品质。”

李唐听到自己被点名后吓了一跳,事情再继续闹下去,快没法收尾了。

“那每户出的钱,也是一样的?”

小敏爸爸皱着眉头,看着林绘。这也提醒了所有人,这就很可能变成,住在高层的就会支付更多的钱,如果政府没覆盖的话。502的张子凡一直没说话,看不出对第三方施工方案的支持与反对。

正装男人打开了一个视频,里面有一个动态3D模型。他想接续介绍,201郑楼长走过去,直接把视频关了。

郑楼长:“小林啊,你一下子提出的这个方案确实有参考的意义,但是又是新技术,又要支付费用,这些我们现在是消化不了的。”

林绘抿了抿嘴唇:“其实也不着急的,我们可以再讨论讨论,今天,大家也不一定要有结果。”

小敏爸爸看向毛老头的女儿和女婿。

“你们呢?也接受这个方案?对所有人都好。”

对方没有说话。

小敏爸爸推了推眼镜,淡淡道:“其实林绘林小姐提的方案真的很好,如果技术上能做到的话,毛女士李先生你们两位也可以和老爷子说下,考虑一下,而且前期费用你们一楼的就不用支付了。”

对方一直在沉默,低头思考。

 

“女儿女婿他们没接受林绘的条件啊?”桐恺问道。

“怎么可能啊警察老弟,他们要是接受了,就意味着补的钱就拿不到了嘛,少了至少十五万,你愿意?”

即使过了四年,李唐还是记得整场会议,所有人眼神复杂地看向林绘,像是要把她吃了。

“所以李经理你的意思是,林绘的提议让两边本来要促成的谈判,破裂了。”

“反正,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

“有当时的会议记录吗?”

“我们又不是大企业,大公司,哪有那么洋气的东西啊。”

桐恺点点头,不过他问李经理拿来了最初的居民同意书的名单,反复看了下,确定了一个事实,最初林绘是同意加装电梯的。

“签这第一份居民同意书,到集体会议之间隔了多久?”

“这我怎么记得,都四年了。”李唐摆摆手,他想着办法想快点打发这位警官,“想起来了,大概一个月。”

他又在柜子里翻箱倒柜,找到了第二份居民同意书的出具时间。这一次,林绘选择了不同意,距离第一份文件间隔42天。

“所以最后这项工程就没进行下去?”

“一楼的毛老头不愿意,然后再加上林小姐改主意。我也和上级反映了,第三方建筑单位的事毕竟太麻烦了,涉及到层层审批,最后也不了了之,这项老旧小区翻新政策也转移到了其他小区。”

“就是最后没装电梯?”

“嗯。”

“挺可惜啊。”

“是有点。”

桐恺走出了经理室,他现在知道了动机。也许是,也许不是。

因为林绘突然的改变主意,22号楼的加装电梯试点没有实际落实。简单来说,她让同楼的住户,损失了至少几十万的房价上涨空间。

所以,这栋楼除了1楼,几乎是人人都有动机去憎恶她。

不,或许1楼也有。

 

 

 

5

闺蜜一下班就赶到了医院,好说歹说让林绘回去休息,林绘不肯。

“你下半夜不要熬夜?你先回去睡会,十二点前我都在。”

“真的不困啊,琪琪。”

林绘守着手机,等桐恺的电话,希望这位年轻的刑警能够给自己带来好消息。说不上来,也许是声音吧,她对他有一种熟悉的亲近感。

“看啥呢?”闺蜜随便问了句。

“警察的消息,看看有没有漏掉点啥的。”

“现在的警察都这么帅了?”

闺蜜有点心疼林绘,又说了几句俏皮话。林绘伸了个懒腰,肚子咕咕地开始叫。她去拿旁边吃到一半的干面包充饥。很累,但是睡不着。

没事做,林绘又帮沐沐用毛巾擦了一遍身体。

沐沐的身体数据和上午变化不大,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醒,林绘看了看银行存款,计算着长时间住院的准备。想着想着,她慢慢走下了楼,医院外的空气格外清新,脑袋也清醒了。

上午,林绘刚走到小区门口,是想折回去再拿一些沐沐的玩具,比如女儿最喜欢的霸王龙玩偶,一些奥特曼卡片,放在病床边上。但当时记者太多就作罢了,现在应该都不在了吧。

她走了十几分钟,距离家不远的位置,只有一家馆子亮着灯。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进去了。那是301的单亲父亲林文斌开的店,小店一共8张椅子,但桌面非常干净,一个顾客也没有。

“林小姐。”

“啊,我以为店还在开,要关了是吧。”

“没事啊,火还开着,还有点料,吃什么?”

“那就素鸡面吧。”林绘直接报出。

“素鸡可能没了,要不这样吧,还剩一些浇头,我给你凑一下,也别嫌弃。”

“麻烦你了。”林绘笑笑。

一碗有笋有肉丁的羊肉烩面就端了上来,林绘平日里口味比较清淡,但是今天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每根面条都爽滑,从早上到现在,她一丁点东西都没吃。因为这家店就叫文斌面馆,所以林绘刚搬来时,第一个记得的就是301室,林文斌的名字。她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看上去像坐办公室的,不像是做餐饮的。实际人家从事了几十年了。

林文斌本想给林绘开一瓶啤酒,后来想想,还是给她倒了一杯水。他拉了一张椅子,端着一碗饭坐到她旁边,又拿来了冰箱里的几个酱菜碟子。

“忙了一晚上,自己啥都没吃。”他夹起一筷子,往自己嘴里送,“酱萝卜,自己腌制的,每天拿出来就被分完,就自己留了点,你吃吃看。”

“谢谢。”

林绘夹了一口,一股酸甜的清爽口感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萝卜丁本身非常爽脆,吃在嘴里,解了不少面汤的油腻。

林绘本已经准备好和对方聊沐沐的病情,但他只是陪着自己吃饭,没有说话。林绘也放慢了吃面的动作,她想再坐一会,医院和家都有着强大的气压,好像要用尽全力,才能走进,这里放松一点。

林文斌说自己想把儿子推荐进朋友的公司,做仓库看管,每个月六千,还有双休,但是儿子不愿意,每天在家里打游戏。现在还开着店,就是想给他打包一份馄饨。有时候自己早上四点起来腌肉,儿子游戏的声音还会从房间里传出来。

“我也不指望他能接我这个店,我只是希望他能自己照顾自己。”

“......”

“我也不知道还能养他多少年。”

“林先生,你也不老。”

“再过几年就五十了,以后估计,咸淡都没准头了。”

林绘想了想,儿女自有儿女的命。

“喝点酒么?”林文斌问道。

林绘点点头,她和林文斌聊了很多带孩子的经历,有的酸楚,有的快乐,发现有那么多相同的共同点。

“本来还以为孩子大了,可以轻松一点。”林绘苦笑。

“那也不是这么说,沐沐和我家那个没啥好比的,以后肯定出戏。”

林绘听了之后,眼睛有点红,吸了吸鼻子,林文斌赶忙递来了一张纸巾,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的,沐沐一定会没事的。林绘被他盯得有点脸红了,转移开了目光,心跳却有点快。

林文斌又说起了一些早些年和妻子做生意的事,两人一起打拼,亏了一些钱,但都觉得未来有希望,想开一家上下两层的饭店,可他一心扑在事业上,没有注意妻子的身体,等到她的病发作,才发现自己只剩下儿子了。

“或许你纵容孩子,只是在弥补对你前妻的亏欠。”

“也许吧......”他也吃了两口酱萝卜,眼角有点发红。

“那沐沐呢?会让你操心么?”

“经常啊,养一个孩子太累了。如果周围朋友来问我的意见,我都和她们说别生了。”

林文斌笑笑,表示认同。

林绘意识到了什么,找补说女儿却也很好,自己失业第一天回来,她就看出了不对劲,什么也没说,还是好好地吃饭。第二天,她偷偷拿母亲的手机,对着自己拍摄。

按照沐沐的说法,自己可以拍视频,给平台赚钱。

林绘不想打击女儿的积极性,毕竟她连‘剪辑’都不会,后来林绘帮着沐沐剪完了视频,并且上传。没想到第二天,这段视频就收获了上百个赞。然后林绘又做了一个澄清了前因后果的视频,有不少人留言,有夸她漂亮的,有说女儿懂事的,大多数都是善意的,让她有一种被人看到,被人回应的感觉。

沐沐的能量吸引来的善意,给当时迷惘的林绘很多帮助。

说了那么多,林绘有点醉了,眼前的林文斌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靠近自己。他的手指抚摸在自己的手背上,林绘觉得对方的手很大,很热。她想说什么,却口干舌燥,有一点像是要融化的感觉。

在301室的林文斌吻过来时,林绘一把把他推开,她去找洗手台,冲了把脸。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其实有点喜欢你,但我也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说这些。”林文斌失措地解释道。

林绘拿上衣服,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这家早餐面馆。

她想要喝水,走了十米,才有些后怕。

那碗面里面,有放什么东西了吗?

 

这一夜,22号楼道里的住户无人入眠。

他们每个人的信息都在互联网上被摊开了,网络就像是一个放大器,真的假的都被糅杂在一起,最终被缝合成一个丑陋的怪物。下午,302张春芳把捡的塑料瓶放在纸箱里,想去日常一直去的水果店,挑一点过夜的便宜水果,就看到不少老阿姨看着自己,那些眼神,闭合张开的嘴角都像钉子一样,让她迈不开脚。

张春芳假装买了水果,转身出门,结果站在水果店的转角口,她听说了对方的窃窃私语。

“是她?”

“肯定啊。”

“住22号楼的。”

“我知道,我们楼里有个人把鞋子放在门外,经常没有。一开始还不知道,后来听说被这些人当不要的东西卖掉。”

“真的是她?”

“网上都说了,平日里就小偷小摸,把东西卖到火车站那个瞎眼老头那。”

“瞎老头,啧啧啧。嫖娼被抓过的那个?”

“还有谁啊,说不定啊她们两个......”

张春芳听不下去了,按照她的性格,是肯定要上去叫骂的,但是脚步却往回走。周围的人多了,胸口闷了,气喘了。她在路过一家日料店的时候,窗玻璃里反映出自己苍老的脸,手也一直在抖,自己一和别人吵架,就会天旋地转,可能血压高。而现在还没开始,就已经晕眩了。

她知道自己没理,那双鞋确实是自己拿了,当垃圾卖掉的,她真的以为是别人不要的。也确实是卖给了火车站收破烂的老瞎子,但自己和他清清白白,一点便宜都没被他占过。

她越走越快,难过的眼泪掉下来。

自己容易吗,二十岁不到就嫁到这里,跟得男人又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当年养大孩子就靠自己一个人打两份工。她抹着眼泪往前走。而与张春芳擦肩而过的是季延,她的肩膀忍不住地发抖,好像在中午的记者群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前男友又找到自己了?

自己刚搬来半年不到,就是为了躲避他。

【季延你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你交新男友,我会告诉他你在床上有多骚,你知道的,我都录音录下来了,你结婚,我就到现场和所有人发你的小照片,季延,我这辈子,吃定你了。】

她想起那张五官精致,却油光满面的大脸。现在林绘的事,把苍蝇又吸引来了。

当然,不只她们两个,22号楼的住户每个人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骚扰。501小敏爸爸,回到律师事务所,助手立刻就通知他,一个大食品厂的联络人临时改了主意,委婉地拒绝了他来负责他们的案子。

他的助手急得都快哭了,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小敏爸爸只是说知道了。502的张子凡更是在文章里投票数最多的人,他的出行都受到了警方的监视。

小敏爸爸喝了一杯凉水,没有和助手说什么,直接开车回去。如果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高空抛物者,再加上舆论的发酵,那么存在一种可能性,22号楼的居民共同担责。

家中,小敏妈妈端着切好的果盆,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小敏爸爸盯着MAC上的大屏幕,一遍又一遍看着今日刷屏的一篇公众号文,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过去为一些有争议的大人物打的官司,会被写出来。网友们愚蠢至极,还自以为正义的使者。他气得把鼠标扔了出去,妻子颤颤巍巍地捡回来。

“为什么他们就盯着这个不放。”

“老,老公......那些人,是这样的,别去理他们。”

“‘那个人是民权律师?右手的手表就是十几万的绿水鬼了。律师这么有钱的么?’我戴什么表要你们管?!”

小敏妈妈站立不安,把果盘里的水果来回摆放。

“老公,你别看了。没事的,很,很快,网友很快就会忘记的。”

“你懂什么?!这个事再发酵下去,我办过的每个案子都会被拿放大镜来看,我也别在这一行混了!”

“这不关我们的事。”

“那你有本事让楼下那女人的女儿醒过来啊!让她在视频里说没事了,那群蝗虫才肯离开!”

小敏妈妈被吼了之后,一个苹果被打翻在地,她蹲下用衣服擦拭苹果表面。

“都是林绘不好!”小敏妈妈从嘴里蹦出这些话。

小敏爸爸大概是想为林绘说句什么,却选择闭嘴。

“不是,是扔东西的人不好。”小敏妈妈捕捉到了眼神,立马改口道。

“不会是你扔的吧。”

“怎么可能是我!”

“哎。”小敏爸爸摸了摸妻子的手,然后摸到了妻子的后脑勺,“你也辛苦了,我不该和你发脾气。”

“不累,老公你饿的话,我再弄点东西给你吃。”

“不饿。休息去吧。”

门口,小敏趴着看父亲和母亲,小敏爸爸把女儿抱起来。

小敏红着眼:“爸爸,同学们都说,是我扔的东西让沐沐受伤的。”

“不是我们小敏的错。”

房间里弥漫着温馨的气味,小敏爸爸叹了口气:“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一定要有一个解决方案。我会保护好我们这个家的。”

 

季延收到了郑楼长的短信,等她来到小区老旧活动室时,已经是晚上10点48分。

这次聚会是郑楼长一一通知大家来的,22号楼除了林绘那家,其他住户全都来到了现场。包括一楼的毛老先生。

房间平日里是给老人打牌打乒乓用的,后来新建了更大的活动室后,这里就变成了物业的储藏室,和物业混得熟的楼长或者业委会成员都有钥匙,可私自使用。季延走进去,便是扑面而来的一股尘埃的味道,边缘已经磕磕绊绊的乒乓台被晾在一边,空调线上满满的一层污渍。

张春芳忍不住先开口:“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郑先生摸了摸鼻子:“现在外面传得邪乎得很,什么,原本是故意砸向小林的,然后女儿推开妈妈,替母亲挡了。你们说,这都什么事儿嘛。”

林文斌坐在一张椅子上,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更白了。手指打着节拍。

郑楼长:“这事主要吧,还要怪202的那对外地人情侣。本来也就是一个高空坠物,结果非法传销又在这个时间被曝出来。你们都不晓得?”

张春芳眼睛往地上撇。

林文斌:“谁会知道,那两个人都白天睡觉,晚上出来的,谁会想到这层。”

张春芳起劲道:“我还以为,那女的是做那种生意的。”

小敏妈妈皱了皱眉,强忍着不去朝她投去恶心的目光。

林文斌摸了摸鼻子,笑道:“怎么可能,长得又不好看。”

季延看着残疾人秦观,他一直皱着眉不说话,好几次想开口却又憋回去的表情,张子凡则是一脸警惕地打量着所有人,在发现季延观察自己后,他也投来不善的眼光,好像在告诫她。不要看向自己。

“所以我们是来讨论谁丢东西的问题的吗?”秦观坐在轮椅上,问所有人。

小敏爸爸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是的,郑楼长今天约我们所有人来,是要解决问题的。”

小敏妈妈:“是这样的。”

“所以,东西真的是你们丢的?”毛老头淡淡问道。

沉默。

白炽灯在闪烁。空气里的粉尘缓缓降下去。

季延换股所有人,感觉大家都有各自的想法,她看到了角落里,六楼的蔡雨欣也在,听人说每天晚上楼道里的叫声是她发出的。蔡雨欣走来走去,一只手像是无处安放一样,摆在一边。一边侧耳倾听大家在讲什么,时不时拍拍手,点头。

这些人里,一定有一个是把东西往下扔的。她扫视一圈,发现秦观也在环顾所有人,两人的视线对上了。她觉得有点不舒服,因为在刚才那个瞬间,秦观也和她抱有一样的想法。

自己也在被同时怀疑,这股眼神,让季延觉得,会不会上午,自己真的一不小心把什么东西丢下去了导致的。

“怎么的,这么快就把自己撇出去了?住一楼就和你没关系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女儿和女婿做的。”张春芳说道。

毛老先生气得要打她。秦观认真想了下,开口道:“不是没可能,反正楼梯最中间,都开着窗,理论上,每个人站在楼道口往下丢,然后跑掉,都有可能。”

小敏爸爸说道:“没可能,林绘尖叫之后,我和小敏妈妈立刻跑到窗台往下看,没有人跑出去。”

小敏妈妈:“对,我们当时就在厨房准备早饭,立刻跑去看的。”

秦观:“那如果凶手突然躲进了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家里,不出来呢?”

林文斌:“你觉得说别人就能撇清自己的嫌疑吗?”

秦观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几次跌坐下去。

“演什么啊,看过电影么,一般最不可能的人,就是最可能的。”林文斌笑道。

“对,我扔的,我下次还扔,我砸死你个王八蛋。”

“老秦,别激动,我也没只说你一个人,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不是吗。”林文斌说道。

“我干嘛要害林绘啊?!”张春芳举着手机,上面有着已经被删除,但早被截图的投票页面。显得比所有人都激动。

郑楼长淡淡道:“你和林绘的关系,我们怎么知道。”

张春芳推了一把郑楼长:“你什么意思?”

郑楼长:“几年前,电梯那个事黄了之后,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忘了?”

林文斌:“就几十万,至于么。”

张春芳:“呦,您这口气真是轻巧。”

郑楼长站到了中间,对所有人说道:“你觉得是林绘搞得我们小区装不了电梯,大家还记得门口的保安小贾么,脖子很粗,经常流汗的那个,那时候他不是被人投诉说脾气差,对业主不客气什么的,然后被人写了举报信,被业委会给弄走了。”

小敏妈妈点头:“记得,不让外卖进来那个,我觉得没问题啊。”

郑楼长指向张春芳:“后来,她啊就跑到了小贾前面,对他说,是林绘举报的。”

“我没有?!”

张春芳气得手发抖,连带着肩膀也抖起来。

郑楼长:“不只是小贾,物业你处得关系也挺好的,比我好啊。之前24号楼外有个空的猫笼没了,主人就放在外面几个小时,就没了。我也不知道谁拿的。反正啊,没这层关系怎么搞得定。”

张春芳要上前揍郑楼长,郑楼长看这架势,吓得往后退。

“郑国标你这个老东西,你血口喷人。我没偷,我没抢。我拿别人不要的东西来卖,我不欠谁的!”

“你时不时给那个小贾买烟,所以他从来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是不行了。管得严,门口的东西都不好拿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房子对吧。所以你最恨林绘。”

张春芳见没人替自己说话,感到伤心,竟然哭了起来。“呜呜呜。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小敏妈妈上去扶,却被推开。

皱纹从她的脸上蔓延开来,季延在想,自己老了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的人。她在想自己要不要替她说几句话,张春芳突然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301的早餐店主林文斌。

“那个保安是你的亲戚,你早就想报复林绘了!”

“老家的远房表弟,那又怎么样,我根本不关心。”林文斌冷冷道。

“到底是谁,出来道个歉,别害了我们所有人嘛。”

毛老头八十了,走到了张春芳面前,对方并不理睬他。他又走到了林文斌面前继续说,大家都没有搭理他,他就重复说,不是我们扔的,我们住一楼。

季延把目光看向了502的张子凡,他眼神木讷,虽然被警方怀疑,但似乎表现得并不慌张。真的是他吗?文章被封前,最有可能高空抛物的是第三名投票是310室的林文斌,第二名是302张春芳,第一名就是他,502医生张子凡。

网上有爆料说,这个人是个恋童癖。

季延曾经见过两个孩子在他家门口,两人眼睛很红,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说,今天发生的事,绝对不能和爸爸妈妈说。

那篇爆款文章中,自媒体人向东假装记者写到:房间里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个孩子似乎是因为好奇开了门,然后只是一个瞬间,向东看到了房间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张子凡在一张桌子前画画,因为说是桌子,他后来意识到是木架子,上面架着一个模板,女人似乎在帮着张子凡画画。

那个男孩被叫了一下名字后,门瞬间被关上了。

房间里有几幅油彩画。画面上牵着孩子手的男人都是一个人的脸,母亲的角色是模糊的。季延不明白向东是怎么获得这些内容的,但文章更多的则是张子凡之前在医院被踢走的破事。

残疾人秦观道:“好人没好报。”

“你说得再好,她人也不在这,听不到。差不多得了。”林文斌嘲讽道:“她就算离异带着个拖油瓶,也瞧不上你的。老秦。”

秦观涨红了脸。

林文斌突然灵机一动:“懂了,把林绘变成瘸子残废,你们就很配了。”

秦观抓着一个硬物砸过去,大概是太重了,没扔到林文斌。

“你们看,谁说他不能扔的。这不力气挺大的嘛。”

小敏爸爸拍了下桌子:“行了!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推卸责任的。”

“我不知道丢东西的人,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他的眼睛扫过所有人的脸:“根据中国大陆法律,从建筑物或者其他高空抛掷物品,情节严重的,处1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有前款行为,同时构成其他犯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高空抛物,造成他人人身伤害或财产损失的,是民事侵权的违法行为,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造成他人死亡的,可以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是犯罪行为,要承担刑事责任及民事赔偿责任。”

郑楼长手上的钥匙串掉在地上,秦观倒吸一口冷气。

张春芳急道:“哪有这么严重啊,是不是。”

她看向周围,大家都面色发白。

小敏爸爸:“急什么,还没完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罚》第一千二百四十二条:非法占有高度危险物造成他人损害的,由非法占有人承担侵权责任。所有人、管理人不能证明对防止非法占有尽到高度注意义务的,与非法占有人承担连带责任。”

毛老太推了推老花镜,问道:“啥意思啊,小蒋?”

小敏爸爸道:“高空坠物的行为要区分不同的情况来进行认定,如果是过失行为导致的那么一般是可以按照民事赔偿的责任来进行认定的,另外如果无法找到实际的侵权人的,可以由该建筑的所有人员来承担赔偿责任,具体情况下可以根据实际来进行认定。”

秦观身体前倾,而林文斌同一时间,已经闪身到小敏爸爸面前:“什么意思?什么所有人员承担?”

小敏爸爸道:“就是你听到的,如果最后没有找到往下扔东西的人,那么就是我们这栋楼所有人来承担责任。案发第一天,就已经有刑警介入了,我们每个人的信息,祖宗十八代人家都查得清清楚楚,他接触过你们中的一些人了,很可能明天还会继续,会问清楚我们早上案发时在做什么,回答得不清楚,没有实质性证据,人家就会采取强硬措施”

“强硬措施是什么?”林文斌问道。

“直接进你家门,强制搜索。”小敏爸爸点了一根烟,“如果他明天就拿到搜查令的话。”

他看了一眼张子凡,小敏爸爸知道明天桐恺不会那么做,如果是正常调查,首先还是会把初步精力放在张子凡身上。前提是桐恺是寻常的调查人员的话。但他没打算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让眼前的这群邻居紧张一些,也是好的。

“我不管什么条例,法理,我就不信法院会不讲道理,我一楼的,还能抓了去?!”毛老头的胸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笔挺,脸涨得很红,身体摇晃晃的。

小敏爸爸明白老头脑袋不糊涂,法律里也会规定,共同赔偿的前提是排除绝对没有可能犯案的住户,一般就是一楼。但是他缓缓地抬起头,冷冷看着毛老头:“那你走吧。”

毛老头微微一愣。随后,他手臂上传来微弱的拉力,这力道很熟悉,低头一看,是老伴在拉自己的袖口。

他一抬头,看到了所有在场的人同时冷冰冰地看向自己。那些眼神尖锐,像是尖刺扎进他的皮肉里。那一瞬间,他明白即便法律上能逃得过,只要生活在这栋楼里,只有他一个人脱身的情况是不存在的。会被这些邻居排挤。

四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只是这次,不会再有帮自己的林绘了。毛老头低下了头,瞬间矮了很多。

秦观声音颤抖地问道,眼神里没了之前的硬气:“那万一小女孩死了呢?”

小敏爸爸:“我不知道,也许我们一起赔钱,也许一起坐牢。这么多年,我没遇到过这种事。”

郑楼长急得眼睛发红:“你不是律师么,帮我们打官司啊。”

然而,在现场最激动的,可能是住在1楼的毛老头。之前就脑梗进过一次医院,他有预感今年会有一场劫难。

毛老太佝偻着背,竟然哭了出来:“怎么就要一起承担了嘛,我们住一楼,怎么要我们承担嘛。不对的呀。”

毛老头蹲在地上,大口喘气,一时之间又像是喘不过气来了。季延跑到他背后,用力拍了几下,又掐他的人中,这才让对方缓过来一些。

郑楼长来回踱步,故作轻松道:“我认识警察的,我托关系去找人帮忙。没事。”

小敏爸爸:“这事找谁都没用了,舆论在7天内,只会越来越大,现在找关系是找死。”

小敏妈妈:“要不我们去和林绘道歉,让她说自己是不小心的? ”

“你怎么这么笨?!脑子还转不过来。”

小敏妈妈呆站在原地,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

小敏爸爸道:“小林毕竟是受害人,她也不好过,我是这样想的,每个人来轮流阐释一下,证明不是自己的理由。我们还是要给她一个交代的。当然,也是给民众一个交代。”

张春芳首先站出来:“怪我,都怪我这张嘴,到处乱说,和小贾那个也是开玩笑。小林也没发生啥不是。这张嘴,让我说行,再往上的事,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啊。电梯那事早过去了,如果我要针对她,为什么等到四年后?”

小敏爸爸:“今天上午七点四十八,张春芳你在干嘛呢?”

她心虚道:“睡觉啊,我肯定睡了。”

郑楼长慢慢说道:“我下楼的时候,你就已经在人群里了,你还在睡觉,穿衣服倒是挺快的。”

张春芳用恶毒的眼神死瞪郑楼长。

郑楼长走到最中间,拍拍衣服,把领子弄得笔挺,摇着头:“怎么搞到这个局面了......下面我简单说一下。首先,我住在二楼,就根本没这个条件。关键是我和小林关系很好,小情侣吵到她时,她第一个来找的人是谁?”

“你?”

他看向林文斌。

“还是你?”

他又瞥向小敏爸爸。

“她找的是我嘛,我们私底下互相帮忙,关系很好的。早上那个时候,我还在睡觉,等我听到声音,再穿上衣服下来,看到你们都在下面。我再下来的。”

秦观阴阳怪气道:“你可以先上四楼扔东西,然后再回到自己家里,再装作穿衣服出来,时间上不矛盾啊。”

“你听到了我到四楼还是?!你看到了?!小秦,说话下巴托托牢,讲话不讲证据?你以为自己是瘸子就不是你扔的?”

林文斌说道:“我能证明不是我,七点四十八我已经在店里了。根本不在现场。”

季延突然开口:“你记错了,七点五十的时候,我在窗台上看,那时候下面已经有很多人了,你虽然没停留,穿过人群,没怎么看躺在地上的沐沐,但那个时候,你还在小区里。”

林文斌擦了擦脸上的汗:“你确定?七点五十?”

小敏爸爸:“我也看到你了。在楼下,不在你店里,你时间记错了。”

林文斌一边笑,一边点头,像是在和谁置气。

季延插嘴道:“我有证据表明不是我扔的,但不能告诉你们。”

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她,有几位嘴角上扬,是在冷笑。

小敏爸爸看向了他的对门邻居张子凡。

张子凡:“我和林绘不熟,为什么要扔她?”

小敏爸爸:“她第一时间看到了你的身体探出窗外。”

“随便。你们有证据就去报警。无所谓。”

林文斌:“确实,不应该是你,你肯定不会伤害小女孩啊。”

张子凡楞了一下,随后一拳打在林文斌脸上,两人很快扭打在一块。季延吓得退缩在一边,地上很快有了点点血迹。

小敏爸爸摇摇头:“这样没意义的。”

张春芳道:“还有人没有发言吧。”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了602住户蔡雨欣。这个女人蹲在地上,看一本书,这本书不知道她是哪里找到的,对在场所有人说讲的都不闻不问。

小敏爸爸走过去,询问她,蔡雨欣只是摆摆手。

林文斌问道:“蔡小姐,你有丢东西过,么?”

蔡雨欣望着他,笑了出来:“丢东西,丢啊,我每天都丢东西。”

小敏爸爸提议大家投票决定。

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相互凝视一眼。季延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她本能地感受一些反胃。

“写下你们觉得是谁扔的,那个人的门牌号。”

10张票,最后7张上面写的是602,3张是空白票。

林文斌淡淡道:“新搬来的小季,瘸子也就算了,怎么连郑楼长你也脑子不清楚了。”

郑楼长低头看着手机,缓慢地说道:“我觉得这,不合规矩啊。”

张春芳:“问题是你也听到了,刚才蔡雨欣自己都承认了,东西是她的。”

“砸到林绘女儿头上那个东西,是你扔的吗?”她故意走到蔡雨欣面前,又问了一遍,并且把【扔】这个字加了重音。

蔡雨欣看到张春芳嬉皮笑脸,好像也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点头。

“是我扔的,是我扔的。”

张春芳走回原来的位置,脚步轻快,一垫脚,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秦观气愤道:“你们这是欺负人啊!”

林文斌本来白皙的脸,突然变得阴沉:“那把你投票投出去好吗,你当那个扔东西的人,我们所有人都是人证。”

会场的气氛变得古怪,季延觉得胸口很闷,大夏天的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只有蔡雨欣跳来跳去,伸出两个手来,摆出照相的姿势。

张子凡罕见地开口了:“我听见了,刚才她自己承认了。”

5分钟后,秦观和郑楼长阴恻恻把票重新投出去,602又多了两票。

这时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季延。

秦观之前坚韧的眼神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只是涣散,他推着轮椅,到了季延身边,淡淡道:“其实如果是蔡雨欣做的,事情就可以结束了。没有人会责怪一个精神病人从上往下丢东西。”

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季延的头顶压下来,她结果林文斌递过来的笔,好几次想写,纸上的线条却颤颤巍巍。

最后她也提交了那张纸。

602·蔡雨欣。

小敏爸爸:“不容易,大家能达成这个一致,但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

郑楼长低声问道:“那明天我去和警察同志说,我们看到了六楼的人扔出去的,结束了?”

小敏爸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怒其不争。

“当然是要让警察自己查出来啊。”

 

 

 

6

隔天一大早,桐恺买了点水果去医院,林绘躺在陪护病床前,看起来像是刚睡着,他放轻步伐,还是弄醒了林绘。

“吵到你了啊。”

“没有,桐警官,有消息了吗?张子凡承认了么?”

“还在调查中,目前还没有决定性证据证明是他做的,不过我还会继续跟。”

“那您过来是?”

桐恺挠了挠头:“啊,有点事,想请问你。”

“嗯。”

“四年前你们小区加装电梯,最开始你是支持的,一个月后,业主意愿清单上你就签反对名了。为什么最后改变了?”

“你说这个啊。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看不惯吧。”

“看不惯谁?楼上的住户?”

“最开始,我确实没什么意见,我住一楼,装电梯享受不到什么福利,但想着给上面的邻居卖个人情,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是对面的老夫妻不愿意,后来和他们闹。”

“嗯。”桐恺拿出笔记本。 

“最开始上面的人也就是指责,或者道德绑架两个老人,背地里骂他们是老害,不死占地方。谁说的我就不说了,已经很过分了吧。”林绘带着毛巾去洗脸,“更过分的就来了,一楼的不是一般都带一个院子嘛,楼上的就经常往下面丢东西,下水道就堵住了。”

“丢东西?”桐恺像是听到了什么,眉头皱了皱。

“我看到过香蕉皮,还有塑料袋之类的。”

“一楼家的子女不管吗?”

“一开始当然来的,但他们毕竟住在新城区,每次过来大吵大闹一次也需要两个小时。”

“嗯,所以私下还是达成了某种一致。你们这些邻居也挺精的。”

“他们当时更过分的是,诱骗蔡雨欣签同意书。”

“是谁?”

“我看到的是小敏爸爸,张春芳,张子凡一起上去的,上面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然后大家拿下来的同意书上面就有了蔡雨欣的名字。”

桐恺回想了自己见过的那张纸,蔡雨欣几个字和其他的不同,一笔一画都特别板正,像是刚学会写自己名字不久的小朋友,握紧笔,认真写出来的。

不像是被人模仿的,桐恺先下了一个判断。

“当时,我想去五楼还小敏妈妈,上午小孩子的玩具,小敏的落在我们家了,我走到四楼,就听到六楼蔡雨欣的门里,有人说,签了这个名字,警察就会来找她,帮她。”林绘现在说起来,脸上依旧可以浮现一些愤怒。

“蔡雨欣以前出过什么事?需要警察帮忙?”

林绘顿了顿,说道:“她女儿发生意外,出事了。但她一直在找,他们说签了名字,警察就会帮她找女儿,于是就签名了。”

桐恺写下了一些关键词,但表面依旧不露声色,内心已经感到有一些过分了。这么对一个精神病人。

“所以你就改变主意了?找了第三方去介入,最后导致这项惠民政策没有实施。”

“我是真的想找到一种,不影响一楼,又能让大家都享受便利的方法。”林绘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但你知道他们都不会接受的吧。”

是的,林绘知道,所以她享受着看到大家毫无办法,却又气急败坏的样子。也许骨子里就想要看到这一点。

在告别了桐恺,病房里来了另一个人,是小敏的妈妈。她的身后还有小敏在。

“沐沐好点了没?”

“还是老样子。”

“小敏说一定要来看看沐沐,还带了玩具,说小恐龙是沐沐最喜欢的。小敏你要和沐沐姐姐说什么?”小敏妈妈转头对女儿说道。

小敏拿着一个恐龙橡胶玩具摆在沐沐的旁边,抚摸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沐沐,我知道你喜欢长毛熊,我也喜欢,我现在送给你,希望你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长毛熊。你能开心。”

林绘当然是代沐沐感谢了小敏,眼神和小敏妈妈对视一眼,感到宽慰。邻居里,她是唯一一个来看望沐沐的。

小敏妈妈是这栋楼里,算得上唯一的正常人了,虽然大多数时候她丈夫不在的时候,都很松弛,但是一旦她的那位丈夫在身边,她的两边的肩膀就会下意识地垫高起来,说话语气也会加快一些。

“谢了,慧慧。”

林绘很少叫小敏妈妈原名,而陈慧这个名字也很多年没有人叫过自己了,自从成为了他人的妻子和母亲后,小敏妈妈突然一愣,下意识地抱了抱林绘。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姨,你能带我去医院的小卖部么,我想喝牛奶。”小敏拉了拉林绘的衣领。

“好啊,知道啊,阿姨带你去。”

林绘看了看小敏妈妈,示意自己带着小敏去医院。

林绘走后,整个病房里还剩三四个人,是临床的两个病人和他们的家属,还有一个来检查的护士,小敏妈妈的脸松弛了下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的左手慢慢地移动到了右手后面,挡着住右手的手心。一瞬间,一把小刀从右手袖口掉下来。

小敏妈妈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在看她,她屏住呼吸,走到病床上的沐沐前面。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矛盾的情绪,一方面她很心疼受伤的女孩,另一方面,就是这个女孩,导致现在这个家鸡犬不宁。

如果要让警察相信蔡雨欣犯罪的证据,就要找到“证物”,而“证物”的确定需要受害者身上的血。

小敏妈妈走到了沐沐身前,凝视着这个女孩,她的手脚好小,都在被子里,要从哪里下手。自己的口袋里小型玻璃管。她缓缓地移开左手,拿着裁纸刀的右手刚要伸出来,在门口徘徊的护士刚好走了过来。

“你是病患的母亲的朋友吧。”

“啊是的。”

一阵响动,小刀刚好掉在地上,被她一脚踢到了床下。

“那等下提醒下她,王医生叫她过去一趟,一些化验的单子出来了。”

“好的好的。”

护士没有听到声音,转身离去,小敏妈妈心脏怦怦砰地跳动着,血压升高了不少。等到护士转过身去,她刚想弯腰,床下的刀被一个拖地的护工用一把长拖把带了出来。

“这么危险的东西哪里来的。”

这个老阿姨一把收进了口袋里,并且给小敏妈妈的脚下都脱了一圈才走。

她感觉时间不多了,开始找桌上有没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结果却只是找到了一支笔。

对不起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她拿笔戳向了沐沐......

当林绘带着小敏回来,小敏妈妈已经在病房门口等着了。她告诉林绘自己先回去了,让她不用担心。林绘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发现沐沐白色的床单上有几滴血迹,而她右手小拇指处有红红的一个印子。

走出医院,小敏抬头问道:“妈妈,你为什么让我问林绘阿姨‘哪里有小卖部’,你自己为什么不带我去。”

“妈妈错了,妈妈想多看看沐沐。妈妈下次一定亲自带我们家小敏去大超市,咱们不去小卖部,咱们买一大堆东西。”

“妈妈。”小敏低声说道。

“怎么了?”

“小敏希望沐沐没事,希望她快点醒,她醒了第一眼看到长毛熊,一定特别高兴。”

“妈妈也希望沐沐快点醒。”

小敏妈妈蹲下,单手把女儿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按住兜里摇晃的血液,不让它们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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