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恶灵电影学院

01

“那边那个,你能不能不要总挤到镜头前面来啊。”

我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了副导演口中的‘那个’指的就是我。

“你啊!说的就是你,死跑龙套的。”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对对对,你站在后排就行了,好好地干嘛挤到前排来呢?”

副导演挪动他圆鼓鼓的胖身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规定的地方行动啊,不是排练过很多次了么。”

“副导,确实排练过很多次了,但我刚才又揣摩了一下角色。从穿着来看,我演的这个丧尸啊,他生前应该是一个社会精英,不然也不可能穿着西装打领带。它们走路可能不会像寻常丧尸那样走法,可能步伐更加一致一些。有一种精英阶层对于自我高度控制力的体现。”

“那你就在后面控制就好啊,干嘛跑到前面来!”

“因为对面也同样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丧尸,我觉得按照我的人物性格,我的角色,他会......”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几个剧务小哥给架出了片场。

经过休息区,长椅上是堆成小山一样的饭盒,我想上去拿一些东西,却被挡住了。

“你就是那个跑龙套的?害得我们一上午拍的戏都浪费了。”

眼前是一个凶巴巴的大妈,叼着一根眼,烟头都快烧到了嘴唇,一字眉恶狠狠地看着我。

“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主角,其他人都是跑龙套的。”我微弱地嘴硬。

“要不是你瞎走,一次次挡住主角的脸,一次一次浪费菲林,大家怎么会都没吃饭!现在你还想一个人先吃?”

剧务大妈,拿出一个盒饭在我面前打开,闻了闻,随后装作一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样子。

“不好意思,没拿稳。”

我摇摇头,心里想说,你的演技太浮夸了。如果在盒饭掉下去的那一刹那,嘴角下扬一点,眼睛瞪大,那或许还真实一点。

突然间。背后巨大的背景板是松动了,一根钢管向着剧务大妈倒插下来。

电光火石之下,我推开大妈。

......

 

“小伙子,你。”大妈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我。

我在瞬间推开她的同时,身体被数十根钢管贯穿。我一点一点将钢管拔出来,她看着我身体上的伤口慢慢愈合。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我苦笑着看着她,伸手越过小山一样的饭盒的后面,拿出后面的三根线香。点燃,随后线香的顶端飘起缕缕青烟,那些青烟在空气里化为了薯条,可乐,和双层吉是汉堡,缓慢降落在我的手上。

大妈感激和愧疚的目光过去后,是不确定的疑惑,仔细打量我。

“嗯,我是恶灵演员。”

 

 

 02 

我们所处的世界,多年前就和灵界取得了沟通。人类和对方的高层签署了《和平共处条约》。一些拥有许可证的恶灵可暂住人间。

当然,大多有怨气的恶灵,不能出现在人类看得到的地方。当然了,即便他们想露面也不行,除非吃下凝固果实。一旦吃下这个果实的恶灵,才可以让身体实体化。

不然,都只能在空气里飘啊飘。

利用凝固果实,人类也意识到,利用恶灵的能力可以做出很多事情。

比如最初雇用它们的是世界顶级富豪。恶灵保镖比普通人类更加强大,单从隐蔽性上来说,拥有无可替代的优势。之后,警队也配备了恶灵刑警作为补充。在取证和捉捕犯人方面贡献巨大。

再后来,在恐怖电影中,鬼的角色已经完全由真的恶灵来扮演了。一来,这样可以减少影片的制作费用,一些特效都可以让恶灵演员自己发挥,不再依靠电脑CG;二来,可以让人类演员快速入戏,产生更加真实的情绪。

开始,有人质疑恐怖片会不会反倒不那么恐怖,直到那个影评人进入电影院,湿身走出来的时候,没有人再会质疑。

恐怖片市场再次火热起来,恶灵们作为特约演员成了烫手的山芋。其中也有不少的佼佼者成为了偶像明星。比如说日本的贞子和伽椰子,他们精湛的演技成为了很多青年恶灵表演者的榜样。很多新人都是以恐怖片之王成为目标的。

 

片场一片喧哗,这个细小的事故并没有引起太久的关注,大家很快各就各位。

“小伙子,谢谢你。”她尴尬地笑,“刚入行?”

“对,我生前就对做演员感兴趣了,我希望成为恐怖片之王!”

“就我知道的最大的大明星,大概也就属冥零了,但他也不敢说自己是恐怖片之王。”

冥零是这几年新晋的演员,外表如同偶像,但演技精湛,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的绯闻。

“我很喜欢恐怖片。”

“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刺激的。”

“倒不是这个原因。”

我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和我一起看恐怖片时候的快乐。

“但是你的演技很差啊。”

“这个观点可能不太苟同哦。”

“你去恶灵电影学院吧,那里更适合你。”

“那是什么地方?”

“是教你怎么成为恐怖片之王的地方。”

 

根据地址,我来到了一家便利店。

哪有什么学校?

走了好久,也觉得渴,干脆去里面买一瓶水。进去的时候,发现最底下的一层居然有一包蓝莓味的薯片。

薯片不是一般都放在第一层的么?

店里,只有一个浑浑噩噩地店员。我把喝的交给他,随后便听到扫描输入的声音。

“欢迎下次光临。”

“请问。”我环顾四周,“恶灵电影学院是在这附近么?”

营业小哥的眼神好像恢复了一丝神采,之后又死气沉沉的。

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身后的员工储备室。

我小心翼翼地经过他,推门进入。

缝隙开启的瞬间,蝉鸣从里面透出来,门的后面一片绿色,树荫下,阳光星星点点。

“往前走,经过吊桥,再左拐就到了。”

我一路向前,发现这里简直就是和门之外是两个世界。远处是流水的声音,神社的钟声缓缓敲响在头顶。

就是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前面一座巨大的城堡。

上面用几十种语言标注了名字,中文显示的是——恶灵电影学院。

 

提交申请,初试面试,面试审核,一切都顺理成章。复试考核,考核人张老师问我为什么想要成为恐怖片演员。

我想了想,也没有特别好的答案,就说了自己的内心想法。想创造出给孩子留下回忆的精彩恐怖片。

办理完入学手续,我便飘去了寝室。室友明川和放放也是刚死不久的新灵,我们化解尴尬的方式是——讨论大家都是怎么死的。

……

明川是在学校组织的春游中溺水身亡的。整辆大巴掉到水里,全员四十八人,四十七人获救,只有她一个溺死。

“总之我生下来就是倒霉。活着的时候,手机累积被偷了三十七次。”明川哀叹道。

“哎,节哀。”我只能这么安慰她。

“呜呜呜呜,我才十八岁,本打算去华盛顿大学读书的,就因为这件事,全毁了。”

从进来一直哭到现在的是放放,他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男生,死因是为了救一个即将被车撞的孩子。孩子获救了,代价则是他自己的生命。

“哎,节哀。”我也只能用同样的话来安慰。

“那江一尘,你是怎么死的呢?”

“我自己是记得不太清楚了,听灵界的领路人说,好像是一次触电。”

我面对其他两个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是真的很喜欢这方面。”

“我爸爸的工作就是电影方面的,小时候没人陪我玩,我想办法自己陪自己玩,自己来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后来父母离异之后,每次有新片上映,爸妈就会带着我一起看,那时候我就觉得只要有好的电影,我们还是和睦的一家人。于是就期待着每一部新上映的影片。后来长大了,知道有一些事真的就是不可能,但对电影的喜爱就莫名其妙保留了下来。”我想起学校里,一直被人叫成戏痴子,“但是一次中秋节,爸妈都来陪我,我们就开始表演某部电影的桥段,里面有触电的镜头,大概是防护工作没有到位,我一碰到那个插座,就有一股高压进入我的身体。”

“原来如此。”

“嗯,后来,我的父母就特别的内疚,母亲憎恨爸爸没有做好防护工作,但我觉得她其实是憎恶自己。那之后,本就离婚的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面。爸爸也开始害怕电,不再从事电影的工作......其实我希望三个人可以再一次一起看一部电影。”

窗外,夏虫潺潺。

“嗯,我应该可以的。”

我看向放放和明川,他们都睡着了。

好漫长的夜,我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课表上的第一堂课——《恐怖电影的艺术概论和实践表演学》。

 

“身为恶灵,一定要表现出‘恶’这个特质。如果没有吓到荧幕外的观众,那你们就是失败的!”

教室里的我们全都稀奇古怪的,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心不在焉。讲台前,张老师用粉笔写下一条条恐怖片的定理。

“比如在欧美电影的情境下,一群人同去往鬼屋探险,全员安全回来的几率有多少?”

张老师扫了一圈我们所有人。

“我觉得……大概在20%左右。”明川淡淡应道。

“大错特错,是0%!”他神情激动,好像就在等有人发言,“没有一部欧美恐怖片会让所有人一起开开心心地回去!你以为这是合家欢电影么?!”

“即便是电影中的主人公,能够安全回来的几率只有22.3%。”

明川皱了皱眉。

“团体中,走在队伍前和队伍末的人死亡率最高。最前面的人胆子较大,杀死胆子大的才能体现出反派的强大,队伍末尾的则胆子最小,杀死胆小的,可以制造恐怖氛围。”

老教师放下一块投影仪,播放教学案例《午夜凶铃》。

“亚洲的,或者说日式恐怖片对气氛的把握更加细腻,需要克制的表演。”

之后又讲了一些镜头的东西,我感觉自己是在念电影学院。

下节实操课便不同了,我们分成好几个小队,进行模拟演习。

作为灵体,我们依赖学院的压缩技术进入了电影里面,去替代原本恐怖的恶灵角色。

“主人公的具体表现将会是你们吓到他的证明。我会打分的。”

我、明川、放放被分配到的电影叫《死屋》。这部片子的剧情很简单,就是一群年轻貌美的大学生进入了一栋被诅咒的房子,我们要做的就是吓到他们。

第一个要学的就是掩藏的技能。

“作为恶灵,你需要做的是掩藏你的气息,但在掩藏之余,却要透露那么一丝。在惊吓点出来之前,做好情绪的酝酿。”张老师摸着自己的胡渣。

我负责的区域是客厅和孩子的卧室。按照剧情,女主角会走过来,我需要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反复在镜子里面出现。

我试验了很多次,感觉非常难。当女主角走过来时,她的脑袋会朝着四面八方张望,一惊一乍,非常敏感。屋子里可以反光的介质非常少,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一两秒。

卡时间就变得很讲究了。

“笨蛋,你被她看到啦。再来再来!”

我试了好几次都失败,有几次甚至和女主角大眼瞪小眼。

“哎,这个先这样吧,去下一个情节点。”

下一个情节点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正面面对女主角。情节上,这也是影片的第一个惊吓点——女主角打开衣柜,看到身为恶灵的我,吓得几近晕厥。

本该是这样的。

我做好准备,酝酿寒意,衣柜外的女孩则越来越靠近,瑟瑟发抖。当她打开衣柜看到我时,我正努力做出一个自己觉得很恐怖的样子。

“你也是被困在这间房间了么?受伤了么?脸色这么差,这么虚弱,我带你一起逃吧。”

实际变成了这样的局面。理想和实际实在是差太远了。

 

明川和放放做得很棒,听说将目标人物吓晕了过去。

放放是我们中第一个习得“怪声”的人。只要他想发声,阴森恐怖的声音就会从他的嘴里流出来。

“张老师说,我这种类型的属于高性价比的,以后音效师都不用请。”

明川噗嗤一声笑了,竖起纤细的手指,地面流淌过来一滩水渍。我出去看,这水来源于水房。

“你连‘水渍’都会了,厉害啊明川。”

“就这几天的事情,慢慢就学会了。”

大家作为恶灵都在成长。唯独我。为此,张老师找我单独聊过。

“江一尘,你的状态不太好。”

“张老师,你觉得我的问题出在哪里,是我不努力么。”

“这倒不是,我觉得你可能......天赋不够。”

这比剧务大妈说我演技烂,更让我无法适从,演技烂可以磨练,但是缺少天赋的意思是你也只能做到这一层次了。

 

张老师就昨天的现象进行了分析。那些其实叫“灵化现象”。

他给我们放了一段《咒怨》,并指出在伽美子小姐的所在的场景都不是特效,灵化后,她会变成平日里不同的形态,披头散发,血盆大口,变成更加可怕。

“你们要成为优秀的恶灵演员,还要走很远的路。”

那时候,我彻底体会到了张老师说的,你天赋不够的意思,因为我根本不会灵化。不会灵化,也就意味着并不会产生恐怖的效果。也就吓不到别人。

吓不到人,我怎么成为恐怖片之王。

第一次感到失落。

为此,一根筋的我也只能选择更加努力的方式去弥补。

在上课结束之后,我就去道具室,带上恐怖的皮套,对着镜子做表情。镜子里的自己略显傻气,恐怖的金刚皮套只能带来搞笑的效果。

“哇!恐惧吧。”

道具室里面只有我脆弱的呼吸声。

汗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突然想起爸爸在我生前说的话,他说“一尘,这个世界很公平,努力就会有结果。”我擦擦汗,继续练习自己的形体。

 

 

 03 

“虽然我觉得你现在的表演能力......但是一尘你挺努力的,总是能看到了你一个人在各个地方折腾,这次这个机会,你先去磨练一下。不用勉强自己,尽力发挥就好。”

张老师大概是看到了我在道具室里一个人练习,把学院第一个实习的机会给了我。我非常珍惜,但压力也很大,总是希望不要让人失望。

这是我第一个有名字的角色,电影中至少有二十分钟个的戏份有我出场。

化妆师在我的脸上补妆。

“桌上有凝固果实。快吃了吧,好上妆。”

我吞下凝固果实后,身体渐渐有了实体感,虽然化妆师在我脸上笔画时,并没有感觉。

“不是大多数恶灵都能改变自己的面相么?”

她的言下之意是,我为什么还要花更多精力来帮你化恐怖的面妆。

“也有一些,没办法做到......”

我就是那有的一些。不会灵化,不会发出恐怖的声音,不会控制水流,勉强能做到的,也就是漂浮了。

“帅哥,你演的是被害者的角色么?”化妆师姐姐问。

“是,是恶灵的角色。”

这部恐怖电影叫做《医院的最后一间》,我的角色是恶灵三号,剧本上说,当男主一副做恶梦的表情后,我慢慢地拉下他的被子,然后出现在天花板。根据剧本显示,镜头应该是大特写。

“好,各就各位,Action!”

现在的我正漂浮在男主的上空,看着他挤眉弄眼的表情。我看着副导演拿着题词板给我提示,上面画满了鬼画符,其实是他希望我表现出来的恐怖的层次。接着就是倒计时。

3,2,1……

我飘下去,慢慢地将他的床单一点一点扯下来,然后爬到他的床上,做出操练已久的表情。

“卡!”

磁带里恐怖的音乐开始消失,各部门归位。

“有没有搞错啊,要看镜头的啊,江一尘,你要对着镜头,你头转到哪里去了?”

我无言。其实我看到了男主角嘴里有颗菜叶子,焦点总是被那个吸引,没有办法控制好情绪,所以就稍微转了头。

“一点都不专业,不Professional,上次我的特约恶灵演员,镜头位置特别好,头都能一百八十度的转,你呢,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谁介绍来的?”

副导演上前和他沟通进行沟通。

“原来是恶灵电影学院推荐来的啊,不应该啊,怎么这次这么的业余。”虽然导演的声音逐渐降低,但整句话我还是听到了。

心好像掉进了冰窟里。

休息时间,看到当红恶灵演员冥零走进来。他一进来,整个地板都呈现红色,周围有条纹状。叫人莫名紧张。

“新人?”

“嗯。”我狂灌水。

“我那个场景完了之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你,感觉很奇怪。”

“奇怪?”

“嗯,你好像……没有怨气。你对于自己死亡这件事,难道没有一点不舒服么?”

“......我也忘了自己怎么就变成恶灵的,不过还能演戏我就挺开心了。”

冥零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的这个角色,是生前不受人待见,最后自寻短见。所以表演上,可能需要放而不是收。情绪点要到位,如果情绪上没办法调上来,我建议你回忆一下自己死前的状态。我们恶灵演员一般都是这样来表演的。最后情绪到了,怨念到了,就可以灵化了。”

“谢谢。谢谢你给我建议。”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冥零,他教我的第一课是,如何成为一个关照后辈,不自骄,不自谦的人格。

下午的拍摄,我的戏份是在医院的实验室融化的场景。但是我根本不会。

“这不是最基本的嘛,我还以为每个恶灵都会呢。学校没有教么?你这不会,直接就多了我五百万的特效费!”导演对着我咆哮,我只好低下头默不作声。

戏最后还是拍完了,不过我觉得那个导演最后不会再来找我了。心里更多是懊悔,觉得浪费了张老师的心意,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是明川或者放放的话,一定会比我表现的更好。

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出现了意外的情况,这部恐怖片经过网络的传播和解构,竟然成了一种新的品类——恐怖喜剧。而我的另类表演也因为恰到好处的不专业,产生了意外的喜剧效果。

片子一下子红了。

那年暑假,我都没有回到学校,背靠背,接连着拍摄了《医院的最后一间2》,《医院的最后一间3》。感觉要把自己耗尽了,我读了表演艺术家尼古拉斯·博尔达斯的《恶灵表演理论学》,用怨气去改变周围的介质,从而引发恐怖的视觉效果,并且传递给演员。

但是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有怨气啊!

我就是很喜欢表演,而现在也从事着表演的工作,每天都很满足,哪里还有半点怨气,别说怨气,就连抱怨都没有。

于是只能用寻常的方式去表演。结果这种不上不下的方式,反倒成为了受欢迎的东西。

走红之后,片约不断,直到有一天,我飘在路上,会有粉丝找我合影签名,所幸这些时候,我都带着凝固果实。地铁上有小孩子哭泣,放我的电影,孩子会停止哭泣。

“据说江一尘是唯一一只不会灵化的恶灵。”依靠这个噱头,我居然获得了“软萌恶灵王子”的称号。

据说我瞌睡不醒的表情已被制作成了表情包。当然我更希望看到的是我的父母。我希望和他么一起看电影,但是这个小小的愿望基本很难实现了。

因为在我生前,他们就离婚了。母亲欺骗年幼的我,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要很久才能回来一次,于是每个月相聚在一起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刻,我们三人聚在一起看恐怖片。爸爸本就是剧组的灯光师,会有很多门票,会讲电影的很多幕后事。

我希望再次和父母一起看片,但是对于恶灵,这个世界的规律是,虽然我们保持着生前的外形,除了吃东西也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但是生前亲密的人看到我们的脸,会认为是另一张陌生的脸,越亲密的人越是如此。

对于亲人来说,我们就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亡故之后,爸爸消沉,母亲去了国外。我的愿望再也没有办法达成。

“江一尘,你不是最为信奉努力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么。”冥零和我在一栋教堂的顶楼喝着酒。

“但我本来是希望靠演技来吓到观众,成为恐怖片之王。不是现在这样的小丑。”

冥零灌下一口啤酒,认真看着我。

“你理解错了一尘,不论是恐怖逼真的演技,还是又恐怖又逗趣的表演,观众的喜欢程度都是一样的。因为喜欢这个东西是很单纯的,没有哪种表演比另一种更高级。他们喜欢的都是你。”

他顿了顿,接着说。

“你认为你现在的表演不如你认为的表演优秀,是你的偏见,很多恶灵演员想要达到你的这种状态却根本做不到。这是你的天赋......一尘,你认为很多人在嘲笑你,看不起你,其实真正看不起你的是你自己。”

冥零的一席话,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外界的质疑声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能不能自己认同自己。

后来我们又聊了会灵化的问题。

“我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力,你的灵化是什么?”

“想看?”

“嗯。”

他在我旁边耳语,我才知道,原来是那么强大的能力。

“那下次让我看下吧。”

“好吧,那你下次连续眨右眼的时候,我做给你看。”

 

 

 04 

 拍戏之余,我去看望了爸爸,他一直都在一家酒吧喝酒。自从我故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片场。关于打灯的技巧大概也生疏了。

我坐在他旁边,听着周围酒杯碰撞的声音,液体吞咽下去的声音,以及轻微的音乐声。却听不到他平日里的声音。他一直坐在吧台上,不言语。

我要了一杯麦芽酒,慢慢地喝。我身边有一颗凝固果实,吞下。

“每次都能遇到你,好巧。”

今天居然意外的开口了,我生硬而礼貌地回应着,点头微笑。

然后我和爸爸渐渐打开了话题,聊了很多方面的东西,就是避开了家庭这一块。多数还是电影。

“你怎么看,江一尘主演的电影。”

他当然不认识江一尘,我的原名是江尘,也在电影中修改了自己的脸,唯独亲近的人,我不想他们认出来。

他喝了一口酒,沉默许久。

“他总是让我想起自己的儿子......不说这个了,这是个流量小生,太轻浮了,我们那时候拍电影啊,就是简简单单的,但表演要扎实。你看看他演的这叫啥。”

我知道他说的那类电影,早些年家庭还和睦时,坐一起看的恐怖片。那也是他做灯光师的年代。

那之后,酒再喝下去就变得没有味道了,味蕾好像罢工了一下,全身都无力,只剩爸爸的话。

接下去拍摄影片,我刻意改变了自己的表演风格,我不再按照自己的性格去演。而是勉强强迫自己去模仿以前的恶灵艺术家。

为了增强恐怖的效果,我把自己的动作幅度变得更大,所以导致了动作看起来跟僵硬。因为我的五官太柔和,我让化妆师帮我化得尖锐一点。我甚至修改了台词,让它听起来更加的直接,粗暴。

“我要让你今天出不了这间房!”

主角跑在走廊,我突然闪到了他的前方,几次下来,主人公筋疲力尽。

这是一部鬼屋类电影,按照原剧本,我要在追的时候摔几跤。

“一尘,和原本的不一样哦。”

我想要塑造出前辈那种硬派的恐怖氛围,我以为自己是在锤炼自己,却发现心力交瘁。因为习惯了恐怖喜剧的那种风格,很多桥段都要拍很多次,有时候连导演都觉得可以通过了,我还是想要多来几次。好像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就是想要证明,没有什么是努力不能达到的。很多时候,散场了,看到工作人员看着自己的表情不再是以往的轻松,而是一种紧张和害怕。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把自己的紧张带给了全剧组的人。

这部电影上映之后,一片谩骂。我丢失了自己原来的风格,但另一种风格却也做不好。媒体还会挽留一些面子,以‘江一尘转型值得鼓励’为切入点来撰写,剩下的则是毫不留情的谩骂。

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我抱着忐忑的心情去旁敲侧击爸爸,询问这部电影如何,爸爸说,比之前好一些了,但是还不够。

这样我更加坚定,且不顾一切地想要转型。

我越来越疲惫,在片场念完台词之后几乎不再讲话,只有QQ上偶尔会聊一会。有次冥零说,你这样做,是你的本意么?

我没有回复他。

至少爸爸会喜欢,不是么。

因为表演得太过刻意,我的电影质量越来越差,好多人都特意粉转黑。票房也变得很差,一夜之间,江一尘就变成了票房毒药,好像过街老鼠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像每个人都可以来黑我一下。

 

那之后的一个月,我受邀参加黑泽清导演《最后一个噬灵者》的拍摄,冥零也在其中,算是双男主角。黑泽清是国际上知名的大导演,也被称为恐怖片的皇帝。爸爸以前就是跟着他一起拍摄的。我也几乎是从小看着他的电影长大。面对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会好好表现。

因为如果再一次失败的话,可能会结束我的演员生涯。

我演的是吞噬恶灵的恶灵,以铲除邪恶的妖怪为己任,既有大的动作场面,也有细腻的内心挣扎。就剧本来说,是一部优秀的商业片。

而接下来的一场戏是一场劫持的戏份,四位邪恶的恶灵妖怪劫持了银行,我和冥零作为搭档,混在人群中,在适当的时候,解决了四位恶灵。

开拍之前,我正在和四位恶灵演员对戏,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

“你们就是投简历进来参演的那几个么?”

因为影片大多数角色都是制片人或者职业经理人推荐的,所以之前听说有几个角色是通过海选投简历进来的,我还挺佩服的。

“啊,是啊。”他们几个支支吾吾说道。

我到制片人那里翻看了演员档案,想看下他们之前都有哪些片约的经验。翻遍了所有人的档案,却没有看到那四张面孔的。

“第二十八场,一镜三次。”

之前的画面突然在我的脑袋里回转,总是有一股不自然的感觉,继而这股不自然变成了不安。

我再次确认起来,这四个恶灵和演员档案上面的照片完全不同。

这场戏的具体是说四个人会进入银行,疯狂地抢劫财富,随后银行的经理跑出来偷偷阻止,然后四人中的老大将其劫持。扬言要开枪,随后被我的角色给解决。

我蹲在人群中,头顶一阵冷汗,不好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经理按照戏份跑出来了,然后被劫持。

我注意看到了那个恶灵老大的手,他的手在颤抖。现在我终于知道最初不协调的感觉从哪里来了。一般,恶灵同类之间会有相似的味道。

但那个是人类。他身上没有任何灵体的味道。而他手上的那把枪可能是真枪,他想要接着拍戏,真的将经理杀死。

戏还在走,这是一个全景式的长镜头,我一直不敢轻易地出来,因为害怕刺激到犯罪者。于是希望这场戏能停一下,但是大家表现的都特别流畅。我发现只有此时此刻,只有我发现了这个问题。

我的内心如同煎熬,我使用了灵体都可以使用的能力——上身,通过犯罪者的身体,看到他的情绪。他的身体被越来越多的红色给涂抹着,这意味着他的情绪波动在越来越大。我现在只能依靠着演技去慢慢接近他,然后再将他制服。

但越是如此,我的演技越不自然。冷汗沿着我的下颚,缓缓流淌。我能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轮到我出场了,应该是我慢慢的一点一点爬过去,然后将所有的灯光弄暗,造成视觉盲区。但是这样正面‘进攻’肯定不行。

我打算擅自修改戏份。

虽然说演员擅自修改戏份一般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偶尔有导演不会在意,所以营救的第一步是临时改戏能够成功。

我对四位劫持者的另一位念出台词:“要不,你来劫持我吧。”

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但黑泽清导演居然没有叫暂停。另一位恶灵演员看看他们的老大,然后慢慢靠近我,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一路将我拖到了敌方阵营。

很好,我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缩短了近五百米。但我看到劫持者也变得越发焦躁,大块大块的红色在他身上显现。被劫持的我看看经理,他还投入在剧情中,没有发现自己命悬一线。

我用眼神去示意冥零,他似乎发现了我的不自然,但并没有了解其中的含义。

一切都在千钧一发间了。

劫持者的红色布满了身体的每个角落,我知道,他就要开枪了。

突然之间,灯泡闪了两下,冥零站了起来,从他的四周辐射出去一个透明的球状体。然后周围的时间都变慢了。

那是他的‘灵化’。

我突然想到,我也是恶灵。

与此同时,子弹出膛了。

我将自己和被劫持的人质互换了位置,那一刻我才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原来‘互换’是我的灵化。

......

 

 

 05 

我从沉睡中醒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意图的?”

“我不知道啊。”

“哈?你当时不知道就只用灵化。”

“但我了解你,当时你连续眨右眼了是吧。我们以前有过约定,连续眨右眼的话,我就使用‘灵化’给你看。”

“你的演技真的很出色,我当时以为修改剧情也是因为你沉浸其中,根本意识不到你是在救人。”

“你就把我当成卧底吧,我又不会灵化,能救人的手段,只有演技啊。”

“那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演技差么。”

“怎么说呢。”我微笑着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比以前好了。哈哈哈。”

后来调查出来,那个劫持者和经理有过私人恩怨,希望通过在片场将假子弹替换成真子弹的方式去杀害他。这样,最后调查起来,也可以说是道具失误而将自己的罪行降至最低。

“真是可怕的人。”

“是啊。”

那之后,《最后一个噬灵者》获得了恐怖片大赏,冥零得到了最受欢迎男主演。

我什么都没得到,但是很开心,因为喜欢我这种风格的人一直都在。即便是我迷失方向的时候,他们也在默默地关注着我。

“你能正确地看待自己了么?”

“可以了,以前我受到父母的影响太大,热爱电影只是希望能够让父母复合,其实内心深处是装出来的。现在我却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呢。而且我要将自己都比的恐怖喜剧风格发扬光大!”

“那我等着你的挑战,但我不会输给你的,明年的最受欢迎男主角还是我。”

“那可不一定。”

颁奖典礼的后台,我微笑着看着冥零走上领奖台。

我知道,优秀有很多种,我只要做自己就好。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按照地址去了电影院,电影慢慢开始了,空气冷冷清清。

里面只有两个老人,一男一女。其中一个用衣袖擦擦眼镜。

“你怎么回来了?”

“收到一张票子,也刚好有时间,就想回来看看你,看看儿子。你呢?”

“我也是。”

“我还以为是老头子你搞的鬼呢。年轻时候,你就做喜欢这种事情。”

“我还以为是老太婆你买的票!”

“那不然是谁呢?”

屏幕上放映的正是《最后一个噬灵者》。

“你说,这个电影的主角,有没有一点像我们的儿子啊。”

“挺像的......又不像。儿子更帅一点。”

两个老人在轻悄悄地说话,好像是怕打扰到这里不存在的人一样。

我站在后面,泪水慢慢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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